第八百壹十五章 再會

　　就在氣氛詭異的瀛洲宴會之間，原緣筆直的坐著，捧著茶杯，淡定垂眸，好像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周圍那些冷漠的視線。
　　只是偶爾回頭的時候看向身旁，滿懷不解：“妳為什麽在往下滑？”
　　“……”
　　榻榻米靠椅上緩緩向下蠕動的林中小屋聞言擡頭，僵硬的微笑：“我這不是放松麽？”
　　“放松到桌子底下？”
　　“下面涼快啊！”
　　林中小屋的表情僵硬了壹下，又向下縮了壹點。
　　原緣似有察覺，擡起眼睛，看向遠方高處的垂簾。
　　感受到垂簾後若有若無看向此處的視線，她頓時了然。
　　“妳熟人？”
　　“說實話，就見過壹次。”
　　原緣越發的明白了，“受害者？”
　　林中小屋眼角狂跳了半天，艱難點頭：“……差不多。”
　　“那妳活該了。”
　　小十九事情敗露之後被堵門狂砍的事情見得太多，原緣根本就懶得管了：“自己解決。”
　　“……”
　　我要是能解決了就好了。
　　林中小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忍不住仰天長嘆，然後自暴自棄的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打遊戲。
　　對面桌子後面的中年男人終於忍不下去了，怒而拍桌，瞪視過來：“妳這賊子竟然還敢來？！”
　　壹時間，所有人的視線幾乎都看了過來。
　　泛起了興奮的光。
　　來了來了，佐藤師範的親傳弟子終於發作了！
　　“妳喊那麽大聲幹嘛？”
　　林中小屋被吼的手抖索了壹下，遊戲裏壹個走位失誤，果斷白給，頓時翻了個白眼，反問：“這位朋友麻煩說話註意點好不好？我好歹是劍聖閣下邀請的客人，為什麽不能來？怎麽？才發現妳們瀛洲沒滿十八歲不讓喝酒嗎？這麽著急是打了110還是想寫舉報信啊！”
　　壹言既出，所有人楞了壹下。
　　才反應過來，好像、似乎、也許……道場還真沒註意這壹點？
　　連發作的江口都楞了半天，被他這壹打岔，肚子裏醞釀了半天的痛斥竟然忘了壹大半，怒火旋即越發的高漲，冷聲質問：“客人？今晚來這裏的都是刀狩合格的武士，可妳刀哪兒來的？妳敢說說麽！”
　　“有什麽不敢的？”
　　林中小屋摳著鼻孔，淡定的回答：“說來也奇怪，昨天我在河邊散步，偶然遇到壹個從河裏爬出來的人。
　　那家夥長得獐頭鼠目壹看不像是好東西，於是我上去就問了和妳壹樣的問題——”
　　林中小屋探頭，惟妙惟肖的模仿道：“妳的刀哪兒來的？”
　　“結果妳猜怎麽著？”
　　“那家夥拔腿就跑，結果被我砍死了！跑的太快，連屍體都掉進河裏，找不回來了。”
　　他端起茶杯，幽幽感嘆：“想來天材地寶有德者居之，大概是那小賊德不配位吧……”
　　寂靜，愕然的寂靜。
　　所有人目瞪口呆，震驚的看過來，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壹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只有林中小屋佐著熱茶，享受著越發濃厚的怨念，終於感覺舒服了起來。
　　就是這個味兒！
　　嘎嘣的低沈聲音裏，江口面前的桌子已經被他按出了壹道縫隙。
　　中年人的面孔鐵青，再克制不住胸臆間的怒火，雙眸中亮起壹縷寒光：“徒逞口舌之利有什麽用，妳這個欺世盜名之徒，可敢和我手下見真章！”
　　“我當然不敢啊。”
　　林中小屋震聲回應，毫不知羞恥的回答：“早知道妳們發請帖來這兒是要打我，我就不來了……”
　　少年昂起頭，不屑的瞥著對面的男人，手裏的手機滴溜溜的轉著，每轉壹圈，都令江口的額角血管狂跳壹下。
　　要他說，這群家夥每天練劍練的腦子都瓦特了，如果直接群毆拔劍砍上來他恐怕還會害怕幾分，可要說鬥嘴皮子，那帶帶小師弟可就不困了。
　　每個月平均被封號六次的金牌杠精哪裏怕這個？
　　至於要打人？那妳來啊。
　　來，朝這兒打！
　　到時候林中小屋不但不反抗，還會幫妳錄像。標題他想好了，有倆‘震驚’、壹個‘快轉’，還有壹個‘再不看就刪了’……
　　保證明天他們就火遍瀛洲，走向世界。
　　就在對面，江口的臉色從鐵青轉至赤紅，已經怒不可遏，正待發作拔刀，可神情僵硬了壹下。
　　動作戛然而止。
　　就好像見了鬼壹樣。
　　他震驚的看著林中小屋的身後，好像難以置信壹樣，眼睛瞪大了，下巴幾乎快要掉到地上。
　　幾歲了？還玩這壹套哄小孩兒。
　　林中小屋冷笑壹聲，這種把戲他八歲的時候就不用了。
　　正準備再放兩句嘲諷的時候，他才忽然發現哪裏不太對，因為有越來越多的人向著他身後看去。
　　包括身旁的原緣。
　　可在他的感知中，身後分明什麽人都沒有。
　　只有細微的香水味隱約傳來，在微風裏。
　　榻榻米微微震顫，身後的人彎下腰，坐了下來，好奇的端詳著他的面孔。
　　微笑。
　　她說，“又見面了，山中君。”
　　林中小屋的表情僵硬起來，緩緩回過頭，端詳著那個身著長衣的少女，還有她好奇的模樣。
　　眼角狂跳。
　　就好像被獵食者盯上的小貓咪。
　　呆滯在原地。
　　“嗯？”來者疑惑的問：“為什麽不說話？”
　　“不好意思，在下姓林……”
　　他咳嗽了壹下，努力的向旁邊挪了壹點，想要求救，可原緣卻露出壹臉看戲的樣子，反而端起了茶杯來。
　　林中小屋整個人都麻了，只能強顏微笑：“您可能是認錯了人吧？”
　　“是嗎？”
　　少女似是不解，擡起手，指了指他口袋裏露出壹角的包裝：“可煙盒還是壹模壹樣的。”
　　“啊這……”
　　林中小屋的表情僵硬起來，汗流浹背。他才發現，口袋裏裝的竟然還是昨天那壹盒。
　　“咳咳，這證明貴國的和平很暢銷啊。”
　　“味道也沒有變，但表情卻和昨天意氣風發的樣子不壹樣了呢。”
　　少女似笑非笑的端詳著他的樣子：“不過話說回來，我幫妳解了圍，難道妳不應該謝謝我麽？”
　　“……那我謝謝妳啊。”
　　林中小屋艱難的擠出壹個笑容：“還有事兒麽？”
　　於是，那個女孩兒的笑容越發愉快了起來。
　　“嗯……沒事兒了，再見！”
　　她想了壹下，忽然站了起來。
　　讓林中小屋陷入呆滯。
　　他都做好了見招拆招的準備，可對手忽然轉身走了，卻讓他有壹種無招勝有招的挫敗感……
　　“再見啦，橋下的山中君。”少女回眸微笑，輕聲道別：“正面看的話，還是挺不錯的嘛，下次有空再壹起玩吧。”
　　就這樣，轉身，回到垂簾的後面。
　　林中小屋跟著看過去，直到脖子不堪重負，在漫長的寂靜裏，他好像終於反應過來，緩緩回過頭，看向那些復雜的神情。
　　“她誰啊？”
　　於是，那些視線越發的陰沈了起來。
　　……
　　媽的，江口那個蠢貨。
　　就在上面的席位上，正在作陪的道場師範生瀨義靜忍不住心裏暗罵：那個草包貨色當時拍胸脯保證的時候壹臉信誓旦旦的樣子，結果壹個野丫頭稍微站出來露個頭，就立刻原形畢露了……
　　感受到最上面上投來的冷漠目光，他的神情僵硬了壹下，旋即惱怒的握緊桌子下的拳頭。
　　二公子已經快要不耐煩了。
　　不論如何，都必須對之前刀狩上發生的意外還以顏色才行。
　　否則的話，此次主持刀狩的二公子就要權威掃地……倘若在道場次任館主的爭奪中失禮，他們這些早早站隊的人也討不了好。
　　想到這裏，他就忍不住嘆息。
　　終究還是太心急了……
　　還是應該再等等的，再等等。
　　可惜，勢不由人。
　　下定決心的瞬間，他忽然擡起手，拍了拍手掌，包含著肅殺之意的清脆聲音擴散開來，瞬間令無數雜響消散，就連遠處齊舞表演的藝伎動作也僵硬在原地。
　　壹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太軟弱了，如此女兒姿態，著實不堪入眼！”
　　生瀨冷漠的瞥了壹眼上面的表演，不滿的說道：“就是因為這些軟弱的歌舞看多了，才會被消磨心智，壹屆不如壹屆。”
　　“餵，生瀨，妳這麽說可就太過分了啊。”
　　正看得高興的同僚看過來，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還是打了個圓場：“壹張壹弛文物並用才是進益之道嘛，孩子們辛苦了這麽久，喝點酒放松壹下，不是什麽大事，明日加練便好了。”
　　生瀨冷哼，“難道爾等忘了劍聖閣下的教誨嘛！”
　　說著，他擡起手，指向了最上面懸掛的掛軸，濃墨重彩的【常駐戰陣】四個大字！
　　那正是劍聖閑暇時的手書，本意是武士要時刻做好準備，奔赴戰場，因此更要勤加磨練，不可有旦夕的松懈。
　　“既然諸位要看表演的話，不如我來給諸位獻上表演吧！”
　　生瀨緩緩起身，脫掉了上身累贅的羽織，從袖中抽出了壹截繩子，將長袖紮在了身上，緊接著，按著腰間的長刀，站在了席間，昂然說道：“哪裏有比劍鬥試合更加適合武士的表演呢？”
　　“餵，生瀨，適可而止吧！”
　　“閉嘴吧，佐藤，就是因為有爾等這樣被風花雪月消磨了心智的家夥，道場才會蒙受如此奇恥大辱！”
　　生瀨瞪著眼睛怒斥，令佐藤欲言又止，到最後無話可說，悲憤的擡起袖子掩面而去。
　　壹時間，那憤然不屈的激昂氣勢令無數弟子們都喝彩了起來。
　　“哦呀，情況看起來不妙呢，槐詩小哥。”
　　在這寂靜裏，醉眼惺忪的大天狗拍著膝蓋大笑了起來：“看吧，麻煩找上門來啦！”
　　“您也不管麽？”槐詩苦笑：“我這半天可是沒少敬酒呢。”
　　“啊哈哈哈，我輩可是天狗，從來不嫌棄熱鬧的，酒意正酣，正缺點熱鬧下酒呢！”大天狗咧嘴，“況且，這裏可是道場，我輩的這張老臉可不怎麽值錢呀。”
　　槐詩嘆息。
　　緊接著，便察覺到生瀨投來的視線。
　　武士昂然而立，怒視著槐詩：“還請槐詩閣下指教！”
　　“道場高手如雲，何必只拉著我壹個古典音樂老師求教呢？”槐詩聳肩：“難道妳也想學大提琴？”
　　生瀨瞪大眼睛逼問，“那麽閣下是不敢麽！”
　　“我還有傷在身，恕不能奉陪了。”
　　槐詩的話令生瀨壹楞，心中卻忍不住松了口氣，原本都已經做好了付出代價將事情攪亂鬧大的準備，卻沒有想到，如此輕而易舉的逼得丹波之王在自己面前做出了退步。
　　可緊接著，槐詩便拿起了大天狗的酒壺，低頭斟著酒說道：“況且，我也不好意思欺負後輩啊。”
　　說話的時候，罔顧了對方已經四十多歲的年齡，反而壹片鄭重，可出乎預料的是，就連其他人也沒覺得哪裏不對。
　　緊接著，便聽到他繼續說道：“既然妳執意請教的話，那我就讓我最不成器的弟子來和妳過兩手吧……”
　　說著，槐詩擡起眼睛，看向了下面。
　　那壹瞬間，林中小屋的腿肚子開始瘋狂抽搐起來，下意識的想要往桌子下面躲。
　　可是已經晚了。
　　“上來吧，小十九。”
　　槐詩微笑著吩咐，眼神充滿了期望。
　　就好像丟出精靈球的訓練家壹樣，無比的愉快。
　　——對他使用鼓手吧，皮卡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