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霜之“殤”

　　所有的牢房門都被打開了，地面上布滿了殘肢碎肉，鮮血塗紅了地牢的墻壁，腸子掛在生銹的鐵柵欄上，被割落的頭顱，依然保持著生前痛苦恐懼的表情，死不瞑目的雙眼仿佛在控訴獸人的殘忍。
　　空氣裏彌漫著刺鼻的血腥，泥土和鮮血混成黑乎乎的粘稠壹團，上面淩亂的印著獸人腳印。
　　我仿佛能看到獸人撤退之前，壹個壹個的牢門打開，依次屠殺被鎖人質的情景，仿佛能夠看到只能坐等被屠戮的人質絕望的眼神。
　　那是我的子民啊！
　　我痛苦的閉上雙眼，手中緊緊握著聖騎士隨身攜帶的光明聖典，我恨自己的無能，如果我有強大的力量何至於如此。
　　對不起，小提姆，我的諾言不能兌現了……
　　愧疚，自責，痛苦，壹時間種種情愫湧上我的心頭，讓我幾乎無法呼吸了，直到烏瑟爾輕輕拍了拍我的肩頭，我才清醒過來。
　　“老師……”
　　“王子殿下，這不是妳的錯，信仰光明的他們都會升入天堂。光明會帶給我們力量，凈化壹切邪惡。”
　　老師烏瑟爾每次都會說類似的話，我也壹直深信不疑，可是這壹次，我卻迷茫了，光明，真的能帶給我足夠的力量麽？
　　……
　　戰勝了黑石部落，我們繼續北上治理瘟疫，我壹直以為，這只是普通的瘟疫罷了，直到，我們首次遭遇天災軍團。
　　那是壹處偏僻的小鎮，我第壹次看到不死族的怪物。
　　我從沒想到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麽惡心的生物，它們嘴巴上留著綠色的粘液，長長的舌頭伸幾乎垂在地面上，佝僂的身子瘦骨如柴，發黃的爪子上掛著碎肉，脖子上纏著腸子。
　　我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凈化眼前的邪惡，它的存在簡直是對神靈的褻瀆。
　　烏瑟爾在之前已經分兵去和吉安娜會師，所以我的人手不夠，於是生命受到威脅的村民幫我們壹起作戰，看著他們感激的臉，我心中充滿了成就感與歸屬感，是啊，他們就是我要守護的子民。
　　“光明神在上，感謝王子殿下您及時趕到，要不然我們恐怕已經成為了食屍鬼的糧食了。”和藹的村長恭敬的說道，也許由於被過度驚嚇，村長的臉色有些發青。
　　“這是我應該做的。”雖然我表面平靜，語氣平和，但是內心卻充滿喜悅，看著他對未來充滿希望的臉，我覺得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壹切。
　　父親，妳看到了麽，我將來壹定會是壹名優秀的國王。
　　“王國永遠不會棄任何壹個子民而不顧，我這次到此就是為了徹底治理瘟疫。”我信誓旦旦的說道，代表王國播撒下慈愛，這壹刻我心中充滿了自豪。
　　然而，老村長突然倒下去了，佝僂的身子劇烈的痙攣，我有些不知所措，急忙蹲下去，扶起他，命令衛兵召來牧師，我想，他可能年紀大了，禁不起戰爭的勞累。
　　然而，此時衛兵慌慌張張的沖進來，“王子殿下，大事不好了，村民都變成了僵屍和食屍鬼！並在向我們攻擊！”
　　我壹時沒反應過來，什麽？村民怎麽可能變成僵屍？
　　這時我驚恐的發現，老村長身上長出了綠色的毛發，他的衣服和肉體開始腐爛，眼神開始渾濁，指甲變得銳利。
　　他突然醒來，猛地張開嘴，發出壹聲嘶啞的厲吼，嘴中吐出的汙濁的死氣讓我直欲作嘔。
　　我驚呆了！
　　“王子，小心！”
　　已經大腦的空白的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看見老村長銳利的爪子抓向我的喉嚨，我這才意識到要閃避，可是我整個抱著他，腿被他壓住，壹時無法發力，已經來不急了！
　　千鈞壹發之際忠心的衛兵達爾用身子撞開了我，然而那銳利的壹爪卻插入了他的小腹。
　　“啊……”他發出壹聲低沈的吼叫，反手壹劍砍掉了村長的腦袋。
　　我像壹個木頭人壹樣傻傻的看著眼前電光火石的壹切，渾身如墜冰窖。
　　怎麽可能，就在前壹刻，我還是村民的救世主，而幾個呼吸之後，場面竟然變成了這樣！
　　“王子！”衛兵匍匐在地上，壹手捂著小腹，那裏汩汩的流著鮮血——不，不是鮮血，血液的顏色已經發黑，甚至帶著輕微的腐臭味，“王子，達爾不能再守護妳了，被僵屍傷到的人都會變成它們的同伴，我死也不要變成那樣……”
　　“不，不，妳要幹什麽？”我眼睜睜的看著達爾舉起騎士劍對準了自己的脖子，眼神流露出淒然、絕望和不舍。
　　“不要！我們有牧師！我們……”我發瘋的奔過去，然而卻終究沒能抓住他的手。
　　“達爾，不！達爾！”我茫然失措的捂住達爾脖子上傷口，溫熱的血液像泉水壹樣湧出來，我的手開始變得猩紅粘稠。
　　淚水壹滴滴的留下，沒想到壹直自詡堅強的我在死亡面前也是這麽脆弱。
　　“王子……幫我……照顧好羅莎和我……我剛滿月的兒子。”
　　“您是我見過最……最英名……善良的王子……您壹定會……成為……最偉大的……國王。”
　　“洛丹倫……萬歲……”
　　“不——”我憤怒的吶喊，我最好的朋友，最忠實的護衛達爾因我而傷，為了阻止瘟疫的蔓延，他自絕生命。
　　而殺死他的兇手卻是我最愛的，壹直守護著的，我的子民！
　　我瘋狂了，瞳仁血紅，我提著劍沖出帳篷，卻看到外面到處是殺戮和鮮血，我的戰士與我的子民廝殺在壹起，殘肢亂飛，屍骨滿地，由於沒有人指揮，我的戰士傷亡慘重。
　　我的心在滴血，然而舉起的劍卻遲遲不能落下，他們是我的子民啊！
　　可是，我腦海中浮現出達爾死前那不舍的眼神，和對生命的留戀，他多麽遺憾沒能親眼看到自己兒子的成長。
　　當我看到壹只食屍鬼打開壹名戰士的天靈蓋，用長長的舌頭舔舐其中的腦漿的時候，我徹底瘋狂了。
　　“殺！”
　　我舉起騎士劍，斜掛光明聖典沖入戰場，瘋狂的殺戮我曾經的子民，每壹刀砍在他們身上，也是刺在我心裏。我的仁愛就在這樣的殺戮中像潑灑的鮮血壹樣流逝了。
　　……
　　親手屠戮了我剛剛拯救的村莊，我帶著疲憊的殘軍趕向斯坦索姆，這是我與烏瑟爾約定的會師地點。
　　就要見到我朝思暮想的吉安娜了，我想壹個初戀的少年壹樣快樂的笑著，就連幾天前殺戮的陰影也淡了不少。
　　她是我現在唯壹的心理寄托了，我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向她傾訴。
　　然而在這裏，我得到了壹個令我絕望的消息，恐懼魔王梅爾甘尼斯已經把瘟疫播撒到斯坦索姆的糧倉，全城的居民已經感染了瘟疫，隨時可能變成僵屍！
　　“啊！”我憤怒的吼叫，雙手深深插進土壤裏，為什麽我這麽無能，我救不了自己的子民，救不了自己的戰士，救不了自己的朋友。
　　我需要力量，強大的力量！
　　壹旦斯坦索姆的居民墮落成不死族，那將是什麽後果，我比誰都清楚。
　　十數萬居民啊，再加上恐懼魔王率領的不死族軍團，裏應外合，我和烏瑟爾的軍隊將會全軍覆沒，而吉安娜也會在此香消玉隕。
　　可是，讓我如何對自己曾經守護的子民舉起屠刀？
　　看著身後疲憊的部隊，看著戰士們滿是塵土的面龐和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們殘缺不全的盔甲和對活下去的渴望，我的心在滴血。
　　腦海中回想著在小村莊時的壹幕幕場景，回想著達爾死前的遺憾和依戀。
　　不，絕不再讓忠心於我的戰士枉死，決不讓他們新婚的妻子，剛出世的兒女失去依靠。
　　再次擡起頭的時候，我心中已經有了魔鬼。
　　可以同時吞噬敵人生命和我心中的仁愛的魔鬼。
　　我紅著眼下達了屠城的命令，然而我的好朋友威爾阻止了我，“王子，如果妳下達這個命令妳將會遭到天下人的唾棄，即便妳做的是對的，人們也不會原諒妳，只會說妳是嗜殺的惡魔，妳將來要繼承洛丹倫的王位，這個罵名絕對不能讓妳來背。”
　　“那妳說要怎麽樣？”
　　“退回王都，向國王申請更多的軍隊，由別的將軍指揮屠城。”
　　“可是那時斯坦索姆的居民早就變成僵屍了，我們要損失多少戰士？甚至瘟疫會大規模蔓延開來！”
　　“王子……不行啊！”
　　“我意已決，屠城！”我騎著戰馬沖進斯坦索姆，瘋狂的奔馳在斯坦索姆的街道上，迎面而來的狂風撕扯著我的眼淚，如果壹定要有個人來背負著萬年罵名，就讓我來吧！
　　那壹夜，斯坦索姆的護城河都被鮮血染紅，街上散亂著無數肢體，我騎著浴血的戰馬，披頭散發，宛如混世惡魔。
　　我的心在流血，面孔因為殺戮而扭曲，可是我別無選擇。
　　我恨我自己，我恨的我的無能。
　　深夜，我放火燒了斯坦索姆的糧倉，灼熱的火焰映紅了洛丹倫的天空。
　　我插下騎士劍，跪在斯坦索姆血紅的土地上，我罪孽深重，我不奢求斯坦索姆居民的原諒，唯壹的贖罪方式只有殺了梅爾甘尼斯，徹底粉碎天災軍團這次陰謀。
　　我指天發誓，誓死為妳們報仇，無論付出任何代價，窮盡畢生之精力也要將邪惡不死族鏟除。
　　……
　　夕陽的余暉灑向斯坦索姆的廢墟，兀自燃燒的火焰控訴著我的滔天罪孽。
　　每個深夜我都會被噩夢驚醒，無數飛舞在天空的冤魂撕扯著我脆弱的心。
　　我要瘋掉了，我渴望朋友理解和愛人的支持。
　　每個恐怖的夜晚，我都多麽希望吉安娜能在我身邊，擁我入懷，聽我傾訴。
　　然而我等到的，卻不是心靈的慰藉和歸宿。
　　“妳殺戮之心太重，已經走上了壹條不歸路。”烏瑟爾眼中的失望深深的刺痛了我，他不願意接受我的解釋，他認為無論如何，壹名王者，不可以對自己的子民舉起屠刀。
　　“吉安娜，妳也這麽認為麽？”我用渴望的目光看著吉安娜，那個壹直理解我，支持我的女孩，我多麽多麽希望她理解，哪怕僅僅是勉強的點壹下頭。
　　然而她最終壹句話也沒說，只是轉身默默的離開。
　　她眼中眼神已經說明了壹切。
　　我如同行屍走肉壹般離開烏瑟爾的軍營，無力的跪倒在斯坦索姆的土地上，壹直跪倒夕陽西下，暴雨傾盆。
　　這是蒼天在為英雄流淚，還是冤魂在為死亡慟哭？
　　我任憑暴雨洗禮我的身體，壹股股水流宛如小蛇壹般爬下我金黃的長發，我多麽希望，這場大雨能洗去我手上的血腥。
　　第二天，烏瑟爾依然決定離開，他帶著忠於他的軍隊與我分道揚鑣，在他的身後，我清晰的看到那個我為之夢魂縈繞的身影。
　　“吉安娜，妳也要走麽？”我的語氣帶著壹絲乞求。
　　“對不起……”吉安娜轉過身，她的背影深深的刺痛了我。
　　那壹刻，我孤獨到極點，我顧不得身為王子驕傲，追上去，壹把抓住她的手腕，懇求道：“留下來，好麽？”
　　吉安娜搖搖頭，她眼裏已經噙滿了淚水，“阿爾薩斯，我記得妳說過，在我和妳的子民之間，妳更愛妳的子民，可是，對待他們妳尚且能如此，那麽對於地位還不如他們的我，妳真的能給我留下壹處棲身之地麽？”
　　我楞住了，吉安娜的每壹句話都像箭矢壹樣插的我心在流血，我任憑手中的柔荑逝去……
　　那壹刻，我心已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