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三章 人心難假

　　方原只有不到五十歲，而帝虛起碼已有三千年壽元。
　　但如今方原看著帝虛，卻說他是個孩子。
　　這話不是調侃，說的很認真！
　　因為人族有著悠久的文明，在這文明熏陶之下，人不用二十年，便長大了，所以如今已經五十歲的方原，便是壹個成年人。
　　倘若沒有人族文明的存在，將方原扔在野獸窩裏，壹直長到死，他也只是壹只野獸而已。
　　便如帝虛，哪怕他已經活了三千年，但是他沒有自己的族群，沒有自己的文明，所以與他漫長而悠久的生命相對而言，如今的他，就是壹個孩子！
　　壹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
　　帝虛不知道有沒有想明白方原的話，但他分明有些不悅。
　　他從方原臉上，沒有看到相應的絕望，反而是壹片深不見底的平靜，這讓他不安。
　　他看著方原，忽然冷笑道：“妳對這壹切，似乎並不吃驚？”
　　“不吃驚！”
　　方原抖了抖大袖，道：“因為早就知道了！”
　　帝虛重新變回了那溫文爾雅的大帝模樣，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道：“哦？”
　　“第壹次進入太皇天的時候，我便知道妳是假的！”
　　方原臉色顯得非常平靜，道：“妳當時既然無法以禁忌之力直接將我抹掉，便該用盡壹切辦法擊殺我，而不是故作聰明，化出了那許多天元的前輩來胡弄我，那樣做，非但沒有打消我的疑慮，反而讓我更懷疑妳，計謀這東西，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玩弄得了的……”
　　帝虛目光微冷，但臉色還是很平淡，輕聲壹笑，道：“那些人都是我以他們的烙印為基，點化天魔而成，天魔變化無窮，又有他們的烙印，重塑出來的人，與他們本人無異！”
　　“或許吧！”
　　方原輕輕點頭，道：“他們無論是模樣，相貌，聲音，甚至是法力與神通，都與那些昆侖山的前輩壹模壹樣，無論是以何種手段去探查，都發現不了破綻，但妳畢竟不是人，所以妳不懂，假的無論如何，都是假的，有壹點東西，是永遠也不可能作得了假的……”
　　帝虛皺起了眉頭，似乎真的有些好奇了：“什麽？”
　　方原笑了笑，道：“便是妳最輕鄙的，人心！”
　　帝虛只是看著方原，沒有說話。
　　方原則是懶懶的笑了笑，道：“人心有缺，因而人心變化無窮，便是天魔，妳可以將那些昆侖山前輩的記憶給它們，但它們卻無法化出壹顆相應的心，所以他們無論怎麽表演，都顯得非常生硬，生硬到我都懶得陪他們繼續表演下去，簡直像是壹個癟腳的小孩在說謊！”
　　帝虛目光冷漠，過了許久才道：“我必須要承認，妳說的這些話我不懂！”
　　方原無聲笑了笑，道：“倘若他們真是昆侖山那群前輩，又怎麽會坐視天元災劫無窮，而安心留在這裏幫著妳逆轉魔息？倘若他們真是昆侖山那群前輩，各人有各人的脾氣與性格，又怎麽會都同意妳的做法，為了妳的理念去甘心守在這殘破的世界三千年？”
　　“妳，太幼稚了！”
　　方原緩緩起身，指著帝虛道：“若是真正的昆侖山那群前輩在妳身邊，他們壹定各有各的意見，或許有人會答應幫妳逆轉三十三天，但也壹定會有人執意要求回到天元，他們的意見不會如此統壹，這就是人的本性，而妳以天魔化出來的他們，卻每壹個都是甘心接受自己的命運，留在了太皇天幫妳，這本身就是壹件很虛假的事情，我想不註意到都難……”
　　“只要是人，就不會如此齊心，所以如此齊心的，便壹定是假的？”
　　帝虛確實很聰明，他微微壹凝，便明白了其中關竅。
　　然後他擡起頭來，向方原道：“妳就是因此認定了他們是假的？”
　　“對那些昆侖山的前輩，我只是聽過，卻沒有見過！”
　　方原搖了搖頭，道：“我確定那些人是假的，確定妳是假的，是因為另外壹個人！”
　　帝虛看著方原，示意他說出來。
　　方原轉頭看去，便看到了壹道縱橫在殘破天地中的劍光。
　　那是壹個跛足人，他緩慢行走，迎著無數天外天的生靈，偶爾壹劍，驚神泣鬼。
　　“別人也倒罷了，堂堂青陽劍癡，怎麽可能甘心留在太皇天幫妳？”
　　方原臉上露出了壹抹無奈的笑容，搖了搖頭，道：“他心裏只有劍，也只追求劍道，妳再大的理念，都打動不了他，所以他看到了妳的第壹眼，便只會將妳當成他的磨劍石，壹劍斬過去，而不是被妳的理念折服，乖乖的留在天外天聽命，這才是最假的事情……”
　　帝虛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而方原則神情愈發冷靜，認真的看著帝虛，道：“所以從那時候起，我便知道他們都是假的，那麽妳也壹定是假的，我不知道妳究竟用了什麽方法，才化出了他們的模樣，但妳根本就不懂人心，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便壹直在想妳究竟是誰，究竟想做什麽……”
　　目光如炬，方原的聲音裏，也壓抑著壹抹森寒。
　　“我假意相信妳的話，到天外天來，壹是為了搞明白妳話裏的真偽，第二，也是想看看妳們究竟都是在要什麽，而最終，我了解到了天外天的目的之後，便也猜到了真相！”
　　帝虛在這時候，目光幽幽，似乎蘊含了無盡殺意。
　　但方原卻不理會他，只是自顧自說了下去：“天元最大的敵人，不是天外天，就是妳！”
　　“天外天，確實將大劫引向了天元，但真正覬覦著天元的，是妳！”
　　“是妳，壹直在忌憚天元的所作所為，因為妳擔心作為當年的帝軒最後要保住的希望之地，是不是真的會誕生出救世之人來，所以妳當妳了解了局勢之後，便壹直在監視著天元，妳預感到昆侖山那些前輩，有可能推衍出了某些真相，便降下災劫，將他們抹去！”
　　“妳擔心天元會再次誕生出壹些強大的人，甚至為此影響了天元的大道！”
　　“妳看到了劍癡那壹劍，心生懼意，所以將他抹去……”
　　最後方原說出了答案：“妳壹直都在害怕著天元，所以壹直針對天元！”
　　……
　　帝虛將方原所有的話都聽完了。
　　他的神色，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古怪，似是想冷笑，又似是想要譏嘲，還能夠看出某種類似於憤怒的情緒，但他終究不是人，所以這種情緒，最後也都壹閃而過。
　　他平靜的點了點頭，道：“妳說的不錯，我確實壹直都在擔心天元，我不知道這個眾仙之鄉，究竟有什麽特異之處，但帝軒在最後時，會將他當作希望誕生之地保護起來，想必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他輕輕說著，倒似有些贊許：“而且這個地方，也真的不壹般，明明天外天為了自保，已經將大劫導向人間，結果天元非但沒有就此破滅，反而壹劫壹劫的撐了過來，每壹代都有人死，又有人頂上，甚至還在這個過程中，積累了經驗，準備開始推衍出真相……”
　　“所以我抹去了昆侖山那些人，也相應的抹去了妳們積累的經驗，甚至還借天帝之寶影響了天元的大道，讓妳們再無大乘出現，當時我便在想，起碼這樣，可以讓我安心幾年了吧？”
　　“但不到千年時間，天元便又出了壹位劍癡！”
　　“天地大道已經受到了影響，他卻還是觸摸到了禁忌之境……”
　　“所以我再壹次抹去了他！”
　　說著說著，帝虛的嘴角漸漸露出了些無奈之意：“可這才過了多久，又出現了壹個妳，我連殺都來不及殺了，這真是壹件十分荒唐的事情，哪怕是小心翼翼，硬如磐石的天外天，也只是讓我頭疼該如何拿下而已，怎麽就如此弱小的天元，非生出這麽多的事情？”
　　他輕輕背負起了雙手，看向了壹方遙遠之地，良久才嘆：“這樣的人間，怎能留下？”
　　方原在這時候，也看向了那個地方，似乎同樣也有些感慨。
　　帝虛面上的低沈之意，很快消散，然後笑了起來，道：“不過還好，人心沒有讓我失望，壹切的壹切，終究還是依著我的想法去實現了，妳就算是當時便看出了我的硬綻又怎麽樣呢，妳還是會去對抗天外天，因為大劫確實是天外天引過去的，而妳與天外天相鬥，我便壹定會抓住機會，所以這些事，本來就不是看不看破便能決定的，這本就是壹條死路……”
　　他緩緩張開了大手，兩條大袖在身側垂落，輕輕蕩蕩。
　　“如今，天外天已毀，天元遭逢大劫，也絕難抗過，我已掌握勝局！”
　　他認真的看著方原，略有些譏誚：“所以，就算妳看出了這些事，又能怎麽樣呢？”
　　方原只是沈默著不說話。
　　帝虛面上笑意更濃：“妳剛才說這麽多，只是為了挽回僅存的顏面？”
　　“妳這個自信的樣子，和人也沒什麽兩樣！”
　　方原迎著他的譏誚笑容，臉上只有平靜，他忽然道：“既然妳有觀天之鏡，可以監察世間萬物，那妳何不用它再好好的看壹看，如今的天元，是否如妳想的壹樣潰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