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7章 我本善良

　　雍天子的寢宮中，殷受跪於榻前，執著父親的手，臉上淚水不止。
　　“父王，昨日孩兒進宮請安時妳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
　　雍王微笑道：“傻孩子，今日不知明日事，今日之生亦不知明日之死，我人族，向來如此啊。
　　寡人年紀大了，已是風燭殘年，夜中偶染風寒，勾起諸般陳疾壹並發作，如何承受得了。”
　　他喘息了幾下，又道：“況且，鸑鷟早已說過，寡人壽止於今年。他是我大雍兩大護法神獸之壹，絕不會欺瞞寡人的。”
　　雍王伸出冰涼的手指，輕輕撫去殷受臉頰上的淚水，虛弱地道：“幸賴有鸑鷟直言不諱，寡人得以早早籌備，待妳登基，不致於留給妳壹個太亂的攤子。”
　　殷受潸然道：“父王……”
　　雍王緩聲道：“受兒，妳有萬夫不當之勇，亦有細膩謹慎之心。唯壹的問題，就是性情優柔，遇事寡斷，此為天子之大忌，寡人壹直為此而擔心。
　　我朝首相沐衍，為人端正，性情沈穩，諸般政務，妳可以信任他。太師談琰，處事果決，軍機大事委決不下時，可以采納他的意見。
　　還有妳那位朋友……陳玄丘，寡人已派人調查過了。此人在姬國時，僅憑三篇文章，便令姬侯這等因循守舊之輩，亦不惜破格提拔，欲授之以宮尹之位，還要招為主婿，足見其才華。
　　他，與妳年歲相當，妳二人若能君臣相宜，他就是妳壹世的股肱之臣。新君登基，國之氣象亦當壹變，妳可趁機授以權位，當可少些阻力。”
　　雍王說到這裏，停下來喘息休息，註視著殷受，又緩緩地道：“天下諸侯，皆曰寡人昏庸，違悖祖制。孰不知，寡人居天下中樞，瞰九洲四海。八方消息，風聚於此，沒有人比寡人更清楚……”
　　雍王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殷受連忙輕撫雍王的胸膛，為他順氣兒。
　　雍王喘息片刻，才道：“大雍乃天下最為富庶繁華之地，農奴買賣自然也是最為興旺，如今奴隸已占據我大雍人口近半。
　　他們，就像是燒紅的壹堆炭火，只是上邊封了壹層黃泥，壹時妳是感覺不到那熾烈的火焰的，可只要不小心捅開壹個小口子，有壹絲風透進去，烈火，就會噴薄而出。
　　況且，我大雍城池眾多，百業發達，諸般行業皆需人口而求之不得。可苦役賤奴卻拘於各處鄉野，數百近千人消磨於壹隅，於國、於民、於其地主，皆無益處，只可惜，他們看不到。”
　　雍王欣慰地看向殷受，道：“幸好受兒妳與寡人誌向相同。寡人雖破除陋俗，提拔了壹些有才幹的奴隸做官，其實也只如在壹座冰山上，敲開了壹角縫隙。
　　寡人希望，變革之法，能夠在妳手中實現。不然，天下怨望，將盡集於我殷氏壹族，最多不過百年，大雍必亡。
　　到那時候，天下，還是這個天下。諸侯，還是這些諸侯，可我殷氏，將不復存在了。
　　用我殷氏壹族的血，消解天下怨望，澆滅那熾紅的炭火，這副破爛架子……依舊還能再撐幾百年，可待那火焰再燒起來時，便無人澆得滅了……”
　　雍王輕輕搖頭，目中有壹抹無奈與悲哀。
　　他擁有超越他人的遠見卓識，卻不能為天下人所理解。
　　他知道這江山正漸漸滑向無底深淵，可他站出來大聲疾呼，提醒世人改變方向，卻有太多的人不信任他，反而認為他這個駕車的人昏了頭腦，硬推著他繼續揮鞭驅馬向前沖，他的心該有多麽絕望？
　　殷受握緊父親的手，沈聲道：“父王，妳放心！孩兒向妳發誓，改制變法，壹定會在兒的手中完成！”
　　雍王輕輕頷首，吃力地扭頭，對恭立壹旁的寺人總管道：“喚首相、太師、亞相與幾位上大夫進來吧！”
　　……
　　雍天子駕崩了。
　　喪鐘在宮中悠揚，聲音卻傳不出九重宮闕。
　　這時的喪服制度，還沒有後世那麽繁瑣，也沒有國喪之禮。但宮中縞素，卻是必然的。
　　當陳玄丘走向宮門外時，宮中各處，正在掛起縞素，壹片蕭索。
　　太子要留在宮中守孝，三日之後，登基稱帝。
　　他此時甚至不便出來見陳玄丘，而是由寺人總管出來，把事情交代給陳玄丘。寺人總管隱誨地向他表達了王太子的意思：登基之日，將予之以重用，介時他要出席即位大典。
　　但此時陳玄丘還沒有什麽職司，不能留在宮中。
　　陳玄丘壹出宮門，就看見驚怵的壹幕：王子衍，正在地上爬。
　　娜紮用乾坤圈套在王子衍的脖子上，渾天綾編成壹個轡頭，韁繩提在自己手中，騎在王子衍背上，壹邊反手抽著王子衍的屁股，壹邊咯咯直笑。
　　“哈哈哈，蚩尤啊蚩尤，任妳如何了得，妳的坐騎，本少爺還不是也騎過了？駕！駕！跑快點兒！”
　　娜紮壹勒渾天綾，王子衍就面孔脹紅喘不上氣兒來，只能四下亂爬。
　　王子啟臉色烏青，氣得站在那兒不停地打擺子：“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還有沒有王法了！妳們把他抓起來，給我殺了他！”
　　眾侍衛舉著刀槍想要近前娜紮，可魚不惑卻站在娜紮身邊，兩撇鼠須壹翹，就吐出壹個泡泡，那些武士只要壹沾上泡泡，登時就被罩在其中，刀槍也紮不破，似乎被壹團膠黏住了似的，嚇得眾武士只顧躲避，哪裏還敢近前。
　　陳玄丘壹瞧這模樣，不由大為頭疼，這孩子怎麽就會惹禍呢？好歹他也是王子啊，妳讓他這般斯文掃地，他豈能善罷甘休？關鍵是，這事娜紮真的不占理啊。
　　陳玄丘眼珠壹轉，就大步走了過去。
　　魚不惑壹瞧這人衣裳與那些武士不同，趕緊抓緊胸前小牌牌看看，只見上邊第壹個就畫著陳玄丘的頭像，旁邊還寫著壹行大字：“我的飯碗”。後邊還有殷受、娜紮、茗兒的頭像，旁邊寫著壹行小字：“飯碗的朋友”。
　　魚不惑大喜，咧嘴笑道：“飯碗來了。”
　　陳玄丘瞪他壹眼，喝道：“收了妳的神通！”
　　魚不惑乖乖地道：“哦！”
　　魚不惑壹仰頭兒，壹條水柱噴上半空，便降下壹陣雨來，把王子啟和眾侍衛淋得落蕩雞壹般，那些漂浮不定的泡泡壹沾那雨卻消失了，困在泡泡裏的人這才得救。
　　神奇的是，陳玄丘壹路走來，卻似頭頂罩著壹道圓柱狀的透明罩子似的，沒有壹滴雨水落在他身上。
　　娜紮小臉通紅，醉眼迷離的，壹眼看見陳玄丘，立即雀躍地直跳，壓得王子衍差點兒沒趴下：“蘇蘇來來，我借給妳騎啊！它爬得好慢啊，難怪蚩尤吃敗仗，嘻嘻。”
　　陳玄丘沈著臉走過去，壹把抓住娜紮的胳膊，把他向上壹提，右腿壹擡，就把娜紮橫搭在了自己的膝蓋上，照著他的屁股“啪啪”地就是兩巴掌。
　　陳玄丘大聲呵斥道：“我怎麽會收留妳們兩個！啊？壹個瘋，壹個傻！這是王子，不是貓熊，懂嗎？我真是太善良了！”
　　王子衍擡眼壹對熊貓眼，悲憤地大叫：“妳善良，我不善良！妳休想用道德裹挾我，我不會善罷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