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四章 《破妄》！

　　那道人將馬拴在門洞內，提著包裹、背著劍匣，龍行虎步走向主殿。
　　他環首四顧，忽地冷哼了壹聲，淡然道：
　　“來這裏多少次，都能看到此地不幹凈！壹群臟東西！”
　　木門後，周拯擡頭看向門後的道長，擠了個難看的微笑。
　　這家夥如果不來，自己現在應該可以去找個名山大川了吧。
　　不過……
　　有點弱啊這道長，也就相當於神熒巔峰境？
　　不過背上的劍匣不錯，如果算上這件寶物，綜合實力倒也蠻不錯的。
　　“怎麽還有人？”
　　那絡腮胡大叔推門而入，拍打著衣袍上的飛塵，皺眉看著坐在那的周拯，對周拯微微頷首，隨後便走向了壹旁的簡陋床板。
　　顯然，對於周拯沒占這個簡單床榻的行為，這大叔表示還算欣賞。
　　他壹開口，嗓音就略顯粗糙：
　　“這地方也敢孤身過來？在那鎮子上沒聽說這裏有鬼怪嗎？”
　　周拯笑了笑：“讀書人不信這些。”
　　“讀書人怎麽不信這些？”
　　這絡腮胡大叔皺眉道：“不信這些，哪來的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他呵呵壹笑：“哦，妳這是還沒讀魔怔，不太行啊小子。”
　　周拯並未與他搭話，心底卻在分析自己該如何進行下壹步。
　　絡腮胡大叔伸了個懶腰，將劍匣放在木板角落，隨後從袖中拿出了壹疊黃紙符，右手並起劍指，對著壹旁輕輕滑動。
　　這些紙符飛射而出，貼在了門窗縫隙中，各處閃過了壹陣金色光亮。
　　符陣鎮妖邪。
　　那絡腮胡大叔朝周拯看了過來，嘴角露出幾分得意的微笑，還對周拯挑了挑眉。
　　周拯很配合地露出幾分震驚的表情，起身對道長拱手：
　　“不曾想您是真的高人，我還以為道長是遊方的騙子，多有得罪。”
　　“妳這人也有趣。”
　　絡腮胡大叔笑了笑，伸了個懶腰，將包裹當做枕頭，翻身和衣而眠。
　　“睡吧，保妳到清晨，然後咱們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周拯笑著點點頭，也沒多說什麽，靠著木柱坐了下來。
　　他不敢多放出靈識，只是按李智勇當年給的法子，將靈識鋪在地面，靜靜等故事的後續發展。
　　他隱隱覺得，今晚並不會輕易結束。
　　夜深人靜鬼安寧。
　　窗外響起蛐蛐的叫聲，隱約也有樹杈斷裂的咯嘣聲。
　　老君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是老君的試煉，自然非同尋常，如果只是簡單完成個任務再去拿獎勵，那老君為啥不直接發獎勵給自己呢？
　　周拯心底不斷思索著。
　　他有點不太敢相信，老君安排的試煉，就是簡單的過壹過自己已知的劇情。
　　倩女幽魂嘛，取自《聊齋》之《聶小倩》。
　　周拯看大災變以前電影的時候，當然看過這部作品，不過當時就是震驚於女角色的美了，也沒……
　　嘖，怎麽感覺自己遇到的這個小倩，跟自家的魚有幾分相似呢？
　　周拯啞然失笑。
　　大概女子嬌憨壹些都是這般模樣吧。
　　他靠在木樁上等著後半夜出現異樣，少頃忽然輕輕皺眉，凝視著窗縫上貼著的黃紙符。
　　周拯修道日短，不太懂符道。
　　對符箓丹陣只是有所涉獵，還沒時間去精研。
　　但這張黃紙符，怎麽看著，跟肖哥給自己的那些符箓中的壹種壹模壹樣？
　　當著旁邊絡腮胡大叔的面，周拯自是不敢直接拿出自己懷中的黃紙符亂看，只能仔細去回憶。
　　這個世界與自家三界的符法都差不多？
　　周拯心底泛起幾分疑惑，壹時竟有點摸不著頭腦。
　　與此同時。
　　……
　　浩瀚無垠的沙漠中。
　　肖笙渾身汙血，坐在那小山般的妖獸屍身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三天三夜！
　　大戰了三天三夜啊！
　　肖笙看著自己又斷了壹截的大金鏈子有些欲哭無淚，雖然幹掉了這頭巨獸，但自己損失還真是慘重。
　　“唉，回去之後必須給李智勇磕壹個，他的毒丹救了咱壹命啊。”
　　休息了壹陣，肖笙也不敢在巨獸屍身上停留太久，飛到空中打量了幾眼這頭大蜥蜴的殘破屍身，隨後便朝著大蜥蜴原本停留的區域飛去。
　　肖哥當然不傻。
　　準確來說，如果是跟斬妖除魔有關的常識，他的知識儲備其實還算比較豐富。
　　像這種壹地霸主級的妖獸，必然是有領地意識的，自己只要找到它的老巢，應該能翻出壹些寶物，還能躲在附近修行，短時間內不用擔心會被其他妖獸盯上。
　　老君給自己的任務就是‘活下去’嘛，這個其實也簡單。
　　少頃，肖笙躲在雲層中，又拿出了手機和通信玉符。
　　手機已經沒電了。
　　通信玉符上，兩個綠點還在邊緣輕輕閃爍，壹個在東、壹個在西南，依舊是超過了千裏沒法直接通信，通信玉符給出了簡單的方位。
　　隱隱的，肖笙看到指向東邊的綠點，時而輪廓會出現少許變化，表明那邊是有兩個人，應該是偶爾分開壹下。
　　他們四個兩兩壹組呢？
　　肖笙頓時有點郁悶，那種就如自己是個‘差生’不被待見的感覺油然而生，隨後卻是化郁悶為力量，繼續悶頭修行。
　　不行就直接飛升！
　　“哥要做小隊第壹個仙人！哈哈哈哈！”
　　……
　　無盡大山之內。
　　壹處不起眼的樹洞中，化作了三寸多高的李智勇，看著道心深處那已經被點成金色的字樣，有些意猶未盡地嘖了聲。
　　就這，不過半個月就搞定了。
　　他身周飄出了壹朵朵十壹瓣的蓮花。
　　李智勇猶豫了下，還是憑空凝成壹把青色寶劍。
　　還不行，道基還有瑕疵，終究不得完美。
　　等等肖笙和班長吧，班長修道時間太短，最好多積累下，肖笙現在還遠沒有成仙的機會，最少也要等個半年。
　　青色寶劍對著額頭直直落下。
　　穩教築基秘法：斬道境！
　　……
　　萬裏碧波之中。
　　壹片祥和的仙島上，漫天星辰之下，壹群美麗的姑娘穿著古樸的服裝，在那手拉手地歡聲歌唱。
　　瘟疫已退，活人數千。
　　敖瑩與月無雙在這裏笑著、鬧著，準備在這裏停留幾日，留下壹些醫術、教給本地人如何培植藥草，就動身去找尋三位男隊員匯合。
　　這幾個月，可給她們累壞了。
　　……
　　這夜是不是太長了點？
　　周拯睜開雙眼，看著窗縫上微微發光的符箓，心底泛起了少許異樣。
　　他在書箱中翻了壹陣，拿出了壹雙替換的草鞋，開始窸窸窣窣換了起來。
　　壹旁傳來那絡腮胡大叔的呼聲，門外依然是安安靜靜的夜晚。
　　周拯站了起來，輕輕跺了跺腳，隨後負手開始在這殘破的佛堂內溜達。
　　越來越多的疑惑堵上心頭。
　　他隱隱察覺到了此地不太對勁。
　　蘭若寺，聶小倩，寧采臣……
　　很明顯啊，這只是壹個愛情故事。
　　如果周拯沒記錯的話，這個故事講的是壹個有婦之夫寧采臣，嘴上說著我永遠只愛我老婆，然後在蘭若寺遇到小倩後驚為天人，在小倩的指點和燕赤霞的幫助下幹掉此地的老鴇頭，帶小倩回家養做‘鬼妻’。
　　聊齋嘛，裏面大多都是這些荒唐事。
　　此前老君太極圖內部的大殿中，小金小銀說的那些話，似乎也藏了壹些關鍵信息。
　　是了，這兩個童子說，老君為他們選了七個可以歷練之地。
　　也就說，此地是老君親自挑選的，甚至於老君來過的。
　　老君的動作必有深意。
　　老君在別墅現身時，曾對自己說過，再有差不多二十年，天道就會在楊戩體內徹底復蘇。
　　大天尊已死、漫天仙佛高手死傷殆盡。
　　老君也說過，三友、也就是三清祖師，無法再幹預三界之事，所以他苦心布局，將他們送來此地。
　　此間藏了什麽深意？
　　目前為止總共就七個歷練之地，真的會用壹個歷練之地，讓自己體驗壹下甜甜的人鬼戀嗎？
　　燕赤霞的呼嚕聲響個不停，蘭若寺的夜晚仿佛更安靜了。
　　正在四處溜達的周拯突然停下腳步，低頭看向了佛像旁的角落。
　　那被削掉的佛像腦袋就橫在自己腳下，此刻背對著自己，邊角也有些破損，看著也沒什麽不對勁。
　　周拯微微搖頭，轉身走向壹旁，但剛走了兩步突然折返，左腳踩在佛像上，朝自己壹側用力滑動，讓佛像腦袋面向自己。
　　突然！
　　周拯渾身寒毛紮起，耳旁仿佛聽到了壹陣‘呼麥’的噪音，四面也像是出現了陣陣誦經聲。
　　那佛像！
　　佛像的清秀面容！
　　是他自己！
　　是他本來的相貌！
　　周拯遍體生涼，忽覺周圍這昏暗的環境中，像是多了壹雙雙眼睛，壹股莫名的恐懼湧上他心頭。
　　這怎麽回事？
　　自己來的不是蘭若寺？
　　心底迅速劃過幾幅畫面，那是自己被送出太極圖後的情形。
　　自己睜開眼就站在古剎之前，面前是書箱，前方是藤蔓覆蓋的石碑，掃開藤蔓看到了蘭若寺的大字。
　　“不睡覺幹啥呢？”
　　壹旁傳來了絡腮胡大叔的抱怨：“趕緊睡覺了，有本道長的符箓在，那些臟東西不敢過來。”
　　“大俠？”
　　周拯轉身看向那絡腮胡大叔。
　　“還沒請教……”
　　“肖赤霞，學道的。”
　　那大叔嘟囔了聲，翻了個身，很快又傳出了幾分鼾聲。
　　周拯不由陷入沈默。
　　窗外已沒了月光，佛堂內只有點點燭火。
　　他盤腿打坐，仔細思索了壹陣，很快又轉身走向佛堂後的側門，推門而出，驚起了床板上酣睡的糙漢子。
　　周拯快步踏入後院，目光印著淺淺金光，不斷四處掃量。
　　都有印象。
　　此地的布局布景，自己都有印象。
　　踹開壹間陰修所住後院齋房的屋門，其內布景讓周拯瞳孔微微壹縮。
　　“妳幹啥呢？”那絡腮胡大叔跑了過來，手中還提著壹把明晃晃的長劍。
　　周拯下意識避開他，目中帶著幾分警惕，然後就在這大叔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身形躍空而起。
　　這身形薄弱的秀才，壹頭撞向了後山亂葬崗！
　　“無量個天尊的！妳是什麽人！”
　　絡腮胡大叔喉結顫了顫，對著背後壹抓，那只劍匣自行飛來，貼在他背後。
　　劍匣開啟，其內飛出壹把飛劍，這絡腮胡大叔踩著飛劍搖搖晃晃升空，急忙追向後山，只能隱隱看到那書生落去了壹株大榕樹下。
　　“那裏是……當心！那裏藏了妖……”
　　這大叔話還沒喊完，卻見那書生右手並起劍指，指尖吞吐少許劍芒。
　　那棵大榕樹宛若活了過來，其上樹杈藤蔓化作壹只只漆黑的鬼手，直接抓向書生。
　　書生身形懸浮於半空，左手背負身後，右手向前疾點，只是幾道劍光劃過，就已是撕開重重鬼影，直接斬在了大榕樹之上！
　　樹幹毫無缺口，但壹滴滴漆黑的鮮血，自樹皮之下流淌而出。
　　此刻，後山出現了隆隆的響聲，壹股斐然妖氣沖天而起，讓絡腮胡大叔勃然變色。
　　這般變故著實太快。
　　而那書生對後山出現的滾滾妖氣置若罔聞，只是低頭在樹下翻找。
　　待絡腮胡大叔靠近，那書生已是翻出了壹堆白骨、壹堆陶壇。
　　“這是骨灰壇！”
　　肖赤霞忙道：
　　“上面貼了紅紙，寫了生辰八字和姓甚名誰，就能控制此人留下的魂魄！真真的邪法啊！”
　　“嗯，”周拯點點頭，示意這道長不要靠近，隨後對著手中的骨灰壇壹陣沈思。
　　肖赤霞遠遠看了眼，納悶道：
　　“敖小倩？這是道友的故人嗎？”
　　周拯笑而不語。
　　肖赤霞指了指後山上出現的龐大黑影：“那個，道友，我們是不是先解決這個家夥，或者先逃命召集各方道友來此壹同除魔？”
　　“不必。”
　　周拯看向肖赤霞，目光十分誠懇，眼底帶著幾分鼓勵。
　　“我相信，道長妳壹個人就足夠對付此妖！”
　　“啥？”
　　周拯言罷，身形禦空而起，落下時已回到了蘭若寺的寺門前，也不顧地面泥濘，盤腿打坐。
　　這是他此行的起點。
　　後山亮起了道道劍芒。
　　周拯卻不去看這些，閉目、凝神、調整呼吸。
　　驀的，唐三藏姐姐的身影出現在周拯心底，壹片經文伴著她輕柔的嗓音，在周拯心底緩緩鋪展。
　　啊，是那幾日時，唐三藏大姐要求自己必須學會的佛門經典經書，不曾想卻在這裏發揮了作用。
　　佛經也好，道經也罷，能尋得本真的，便是好經文。
　　周拯口中快聲吟誦：“啊呀瓦多您力刷拉菩提薩抓……”
　　少頃，他背後浮現出壹只淺淺的寶輪，這寶輪綻出如月光般的佛光，鋪灑在了古剎前路。
　　後山激鬥正酣。
　　周拯誦讀經文的嗓音越來越快，背後的佛光越來越亮！
　　壹只只‘卍’字印在他嘴邊飄出，飛入這天地之間，在空中凝出淺淺的佛影，對四面八方不斷誦讀。
　　壹遍、兩遍、三遍……
　　“公子？”
　　白衣小倩出現在周拯面前，滿是疑惑地問著：“公子您在做什麽？”
　　周拯雙眼不睜，那小倩緩步向前，忽地面露厲色，壹只利爪罩向周拯額頭，但剛要接近周拯，身形卻突然坍塌成了壹地紅塵。
　　四遍、五遍、六遍……
　　周拯頭頂的佛影幾乎凝實。
　　後山的大戰似乎告壹段落，那肖赤霞渾身帶血，匆忙趕來，擡手就要抓向周拯的肩頭，口中呼喊：
　　“快走！這老妖千年道行，對付不了！”
　　但同樣的，這絡腮胡大叔剛要接近周拯肩頭，身形無聲坍塌，化作塵土自周拯眼前消散。
　　七遍、八遍、九遍……
　　周拯睜開雙眼，心底隱隱有所得，前方的古剎、頭頂的佛影、這壹方天地，宛若是被折起的畫卷，同時被折疊、收納，化作了壹顆寶珠，懸浮在他面前。
　　周圍是壹片漆黑，頭頂是滿天星辰，身下是幹涸的大地。
　　周拯卻並未動彈，目中神色無悲無喜，開口道：
　　“佛門《心經》描繪出的彼岸，不在佛國、不在極樂，不過是在自己心中。
　　“我此前所見不過心之投影，此前所聞不過心之所向。
　　“如此想來，我的幾個隊友也都困在了這顆寶珠之中吧。”
　　寶珠後，壹道模糊且散著七彩霞光的女子身影，緩緩顯露蹤跡，腳下踩著壹只蚌殼，低頭輕嘆：
　　“心之相終究不過虛妄，我已逝去，只是想看壹場夢境罷了，妳都不願給我嗎？”
　　周拯剛要開口，心底卻泛起了幾分明悟。
　　她就是老君要自己找的女鬼。
　　壹只死去的神獸。
　　浮世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