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章 追逐硝烟(3)
　　吴铁军离开贺老师后，快步如飞在回家的路上。因为冬天久晴不雨的缘故，那泥结碎石公路上，不时驶过一辆辆红脑壳“东方红”牌中小型拖拉机和沙河公社骡马运输队的马车。车过之后，那随风卷起的路面尘埃，慢慢向公路上空飘散开去。
　　吴铁军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参军的事儿，一路上像捡了金子似的，情绪格外激动和亢奋。他任凭公路上的尘土漫天飞扬，全无遮挡和躲避之意，似乎有意和那密雾般的尘埃斗着玩儿，只顾摇头晃脑放开喉咙嗓门高声唱起来：
　　我参加解放军
　　换上绿军装
　　我走进红色学校
　　扛起革命枪
　　革命传统大发扬
　　五星帽徽闪金光
　　伟大。
　　“吴铁军上车！”
　　突然，同村的王奇瑞师傅在他身后“嘎”地一声停住马车，打断他正要往下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的歌词儿。
　　他扭身回眸之间，“嗖”地一声飞身跳到拉着食盐到大队代销店的马车上。王奇瑞师傅看他坐定在盐袋上，随后“啪、啪” 两声甩舞手中的鞭梢，那马车便飞快地跑了起来。
　　在“得、得、得”的马蹄声中，吴铁军心里憧憬着自己无限美好的未来，他整个人好像坐在奔向远方的军车上一般，直令他心儿陶醉。
　　马车伴着叮叮当当的马铃儿声，大约二十多分钟驶到了杨柳屯大队地面上，转眼间就到了吴家坳。“吁，吁！”王奇瑞师傅边拉刹车绳边喝令几匹骡马停下了脚步。
　　吴铁军见马车停顿下来，右手撑在马车车板帮边，抬起双脚落在路边自家的屋檐水沟边，向赶马车的王奇瑞师傅挥手道谢。然后，他一步跨上自家屋檐前的台阶，从房前开着大门的堂屋朝隔壁火铺房走去。
　　他进屋抬头一看，在红红火苗和缕缕火焰飘蹿的窗下火坑边，坐着一个跟他爹一般年纪，面目清瘦，五官端正，头包青布帕儿，右手扶着叼在嘴上的短竹筒烟杆，显得很精神的瘦老头儿。
　　那个目光炯炯有神的瘦老头儿，坐在火坑的正上方，一边“吧嗒吧嗒”的抽吸着自种自卷的旱烟卷儿，一边跟他奶奶和爹闲扯着龙门阵。看样子他们聊得很开心，每个的脸庞都挂着十分灿烂的笑容。
　　“幺姑爷，您来了呀。”
　　“哎，来跟小嘎嘎和舅舅摆摆龙门阵”。他幺姑爷习惯跟着他的表哥表弟称呼他奶奶和爹，应声回答了吴铁军一句。
　　待吴铁军歪屁股坐到火铺房地楼板的小木椅子上，他姑父又把话儿递给他：“铁军，你娃儿考上大学又考上了兵，双喜临门，真了不起。在我们杨柳屯周围十里八里地界，这可是解放三十年来，大姑娘坐花桥——头一回。龟儿子好有出息，你可为吴家争嗒口气”。吴铁军的姑父在喜骂声中，不停地夸奖他。
　　“幺姑爷，莫夸铁军，我怕他得意忘形，今后各人认不得各人。” 他奶奶布满一头银发和满脸皱纹，笑眯眯地张开满口掉完牙齿的嘴巴，乐呵呵地对他姑父说。
　　“幺姑爷过来有事么？”
　　“有事才能来呀，龟儿子。老子听说你考兵考学双喜临门，脚踏两只船恐怕不行，想看你节骨眼上怎么办。”
　　“幺姑爷，我早想好了，当兵去呗。”
　　“什么，你说啥子，你真要去当兵？龟儿子你要好生考虑周到哦，你是吴家三代单传独子，可以不当兵。再说，你奶奶和你爹都八十、六十的年纪了，你走后，万一他们有个三病两痛怎么办？”
　　说到这里，他姑父捋了捋下巴上蓄着一撮夹杂些许银丝的胡须，长长地“嗯”了一声，显得很老道和意味深长地接着说：“军娃儿，你龟儿子也是我的半个儿。依我看，你读书比当兵好。你晓不晓得南边广西、云南正跟越南闹得不可开交。依我看，那边境上火药味十足，恐怕早迟要打上一仗，还是远离战火好。再说你上大学用文化知识为国家和人民服务，兴许比当兵作用还大些呢。”
　　吴铁军的姑父是从旧军队走过来的革命老军人，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深知战争的艰险与残酷。他的一席不无道理的话，犹如在平静的水面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迅速掀起波澜，令他奶奶和爹担心和紧张起来。
　　“铁军，你晓不晓得自古‘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我不许你当兵，我不要你上战场。”
　　“铁军，还是上大学去吧。”
　　没想到他姑父一番推心置腹的好言相劝，立刻使火铺房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家里两个老人由先前异口同声支持他当兵，突然都转向反对态度。面对奶奶的反悔和爹的劝阻，弄得吴铁军足足惊呆了好一阵子。
　　“奶奶，爹，你们莫阻拦，我想好了，我还是决定当兵去。”吴铁军打破屋子里的寂静与沉闷空气说。
　　“幺姑爷往年打了好多年仗，还不是平安回来了。当兵又不是进杀场；再说，就是打仗也有火气好的人，我就不信我邪门，怕什么怕。”
　　“哎，看来你人大翅膀硬，是王八吃枰砣——铁了心，我们大人的话你点都听不进耳，好，当兵的事儿由你算了。不过，今天趁你幺姑爷来了，有件事硬是要依我们的，不是我就到公社去闹，弄你当不成兵。”他奶奶虽然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威胁地说道。
　　“奶奶，有什么事，您快说嘛”
　　“军娃儿，我跟你讲，我们不是扯你后腿，你犟着要当兵，我和你爹都依你。可我们想你，也想你走后，我们身边有个年轻人三天两头打个伴儿，更怕家里有个三长两短的事情发生，我和你爹招架不过来。所以，我跟你爹商量好了，请你幺姑爷做媒，把穿洞苏家那秀娟姑娘说给你做媳妇儿。我们问了人家欢喜不过，你同不同意？”
　　吴铁军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农村知识青年，他心里压根儿就没有现在谈情说爱的想法，而且奶奶和爹现在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在借机威胁他，逼他当场表态，令他一点退路也没有。
　　不过说来也巧，吴铁军一听奶奶要他说的媳妇儿是后山穿洞的秀娟姑娘，他那先前还紧锁着的双眉儿，皱了几皱后，马上随着他心悬的一块石头“轰”地一声落下去，而变得轻松起来。眼下他顾不得她身上存在的那点虚荣心和自私的毛病儿，为了急于脱身去当兵，他装着眉开眼笑的样子，对他奶奶、爹和幺姑爷说：
　　“好，要得，我依你们的。”
　　原来，老人们给他说的这个对象，不是别人，而是跟他从初中到高中的同班同学。那秀娟姑娘五官长得匀称秀美，两片飞扬的柳叶眉下，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白里泛红的脸颊上，随着她清脆的笑声，露出一对圆圆的小酒窝儿。她身材高挑，走起路来，两条搭在背后乌黑乌黑的粗辫子，随风摇摆很是好看，也很让人心动。
　　当然，吴铁军对秀娟有一些好感，主要是他和她相处几年，发现她活泼开朗，心地善良，不但学习成绩好，人也很勤快，坡上的家里的什么活儿都会做，这些都是他所看重的。只是他知道她好胜而自私，再是自己家徒四壁，所以，他从前一直没从这方面想过。
　　今天，因为她同意嫁给他，而使他心里春风浩荡。再说，人无完人，所以他犹豫之后，还是答应了奶奶和爹给他提的这门子近乎包办的亲事儿，也好为自己安心当兵铺平道路。这正是：
　　自古英雄出少年，
　　才华横溢济人间。
　　文池武坛露锋芒，
　　双榜夺魁开笑颜。
　　鲲鹏展翅九万里，
　　前程似锦非等闲。
　　精忠报国传佳话，
　　投笔从戎守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