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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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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霞滿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似乎在欣賞夕陽。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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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百十五章 禽獸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2

  箏聲響起於林下,舞姿曼妙於溪畔。
  謝鯤去了衣袍,裸袒而踞,目光盯著女樂舞姬。
  有舞姬跳至身前,謝鯤甚至挺了挺肚皮,哈哈大笑。
  舞姬翩翩而去,似乎早就習慣了。
  “幼輿莫要嚇著美人。”刁協走了過來,笑道。
  “此謂‘通’也,玄亮學著點。”謝鯤喝了不少酒,臉有點紅,大著舌頭說道。
  刁協看了下謝鯤,此君渾身赤裸,不著壹物,確實可稱“通”。
  而他只脫了外袍,敞露上半身,只能曰“達”。
  故去衣幘,脫衣服,露醜惡,同禽獸。甚者名之為通,次者名之為達也。
  此謂魏晉風度、名士風流,後世不知道引得多少人羨慕。
  “幼輿士風通達,吾不及也。”刁協掃了眼謝鯤露出的“醜惡”,比他大,於是面紅耳赤,慚愧離開。
  謝鯤還是有點本錢的,怪不得喜歡調戲婦人。
  聽聞來到江南後,經常死皮賴臉去婦人家裏飲酒,醉後便臥於婦人身側,壹覺到天亮。
  媽的,怎麽沒被人家夫君打死?
  “周宣佩(周玘)方逝,萬事當鎮之以靜,北進之事,休要再提。”不遠處的竹林邊,傳來了王導的聲音。
  刁協停下腳步,默默聽著。
  周玘三定江南,功勛卓著,又是瑯琊王南渡之初著意籠絡的豪強,以對抗江東舊族。
  但時過境遷,周玘與南渡士人之間的矛盾日益顯現,雙方之間漸漸無法調和。
  其實也不怪他。
  立了這麽大功勞,我想多掌點權又怎麽了?
  但周玘這種行為,毫無疑問引起了南渡士人的反感,於是聯合起來排擠他。
  周玘密謀作亂,事泄,最後憂憤而死,臨死前對兒子說:“殺我者,諸傖子也!”
  可見其怨氣之深。
  周玘之死,令江東局勢有些微妙。壹個不好,就會引起變亂。
  是,江東士人確實想偏安壹方,割據自立,但人家未必需要尊奉瑯琊王啊。
  王導這話沒有錯,現在當鎮之以靜,慢慢消化周玘之死帶來的負面影響。
  “也罷,有天子詔書在手,什麽時候動手都可以。”紀瞻嘆了口氣,說道:“就是邵勛此賊太過囂張跋扈,惹人生厭,真想看他跌落神壇。”
  王導呵呵壹笑。
  紀瞻又看向他,問道:“邵勛當初也得罪過茂弘妳吧?”
  “談不上得罪,都是忠於王事罷了。”王導搖頭失笑,道。
  十年前,他謀求徐州刺史之職。恰好裴盾也想當徐州刺史,多方活動,邵勛作為裴氏走狗,壹度讓他有些厭惡,隨手給他下了幾個絆子。
  談不上刻意針對,隨手為之罷了。若真特意對付他,邵勛早死了。
  十年過後,確實有那麽壹絲悔意。
  若當年真下死手,裴妃、裴盾都保不住邵勛,他即便僥幸逃脫,也只有流亡壹條路。
  在那會當流民帥或賊匪,是不可能成事的。
  可惜了。
  “玄亮怎在樹後呆立?走,服散去。”刁協聽了半晌,卻被壹醉漢盯上了,搖搖晃晃走了過來,壹把揪住刁協,笑道:“難得茂弘請客,可不能放過。”
  刁協無奈,只能跟隨而去。
  王導、紀瞻遠遠看了二人壹眼,都沒說什麽。
  幕府難得聚會遊藝壹次,由得大家放縱了。
  再者,不拘禮法乃士人天性。
  昔年阮籍與鄰居不相識,甚至從來沒見過面,聽說他死後,直接跑去哭喪,盡哀而去。
  又因為步兵校尉的官廚多美酒,於是千方百計求得此職,狂飲濫喝,不問世事。
  等到母親快死了,還天天出去與人下棋,居喪期間喝酒吃肉,披頭散發,箕踞坐床,楞是壹聲不哭,然後又突然吐血。
  阮籍之風傳揚開來,有人批評他“風俗淫僻,恥尚失所”,但學習他的人更多。
  究其根本,從阮籍者多為揚名耳。
  士人太多了,要想做官,先得出名,而為了出名,則無所不用其極——臭名聲也是名聲,更何況某些標新立異的行為並不算什麽臭名聲。
  而如果說阮籍是真性情的話,後來者則未必。
  只不過時間長了,就形成了風氣,仿佛不這麽做就不是士人了。
  王導前陣子拜訪阮孚,孚居然穿著褻衣與他見面,對此只能苦笑連連。
  就這樣了,江東這個攤子還得靠他們撐著呢。
  刁協被阮孚揪過去後,熟練地服起散來。
  片刻之後,頓感飄飄欲仙,渾身舒暢。
  有舞姬行至面前,刁協眼色迷離,大叫道:“妳可是王國舅府上之荊氏?”
  “妳是荊氏!真是荊氏!快,快過來,隨我回府。”刁協搖搖晃晃起身,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玄亮看錯了,那是宋祎。”阮孚努力睜大眼睛,雙手在空中狂舞。
  突然之間又大哭起來,道:“宋祎啊,妳怎能被那個粗鄙武夫鎖在家中?”
  刁協亦哭。
  哭著哭著,面前突然出現了邵勛的身影:他帶著壹隊士兵,手裏提著長沙王的頭顱,冷笑不已。
  “殺賊!”刁協壹拳擊出。
  正給他上酒的婢女應聲而倒。
  其他人見了,哈哈大笑,笑完又各自幹各自的事。
  酒席宴會之間,出格的事情多了,早就見怪不怪。
  紀瞻看不下去了,朝王導點了點頭,起身走到刁協身側,揮手招來兩名仆役,將刁協架起。
  服散的刁協渾身燥熱,早就不著壹物,被仆役架走之時,小雞吊在那裏,壹晃壹晃。
  謝鯤見了拍桌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然後用他那牙齒漏風的嘴吹起口哨來,壹邊吹,壹邊笑道:“玄亮啊,勿憂也。異日北進中原,定將荊、宋二女搶來。只是——妳能禦此神女乎?”
  此言壹出,有人笑得嘴裏的酒都噴出來了。
  “玄亮苦也。”有人笑道。
  “玄亮之苦非多,範陽、成都二王苦多。”
  “哈哈!”
  猥瑣的笑聲此起彼伏,通達之風大盛,幾又回到太康盛世年華。
  唔,此時的江東難道不是盛世?太盛世了啊!
  有絲竹,有美人,有酒肉,什麽都有。
  閑來無事,悠遊山水,吟詩作賦;或者練練書法,習習棋藝;至不濟也可關起門來在家喝酒。
  邵勛那傻鳥,和匈奴人拼來拼去,拼得滿身金創,又何苦來哉?
  待妳們拼得兩敗俱傷,我等奉詔北伐,壹舉收復河南、河北,將天下撥亂反正,重回煌煌大道。
  妙哉!
  “速速收拾壹下。”紀瞻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婢女,嘆了口氣,吩咐道。
  仆役們又把婢女擡走,再把傾覆於地的案幾擺正,仔細清理了壹番。
  紀瞻默默走了回去。
  他不服散。
  為人也比較板正,見客必正容,閑來無事時主要練習書法、彈琴下棋,或者出外遊覽,於月下松泉之間小憩。
  江東幕府群魔亂舞,他是知道的,但沒有辦法。
  這就是士人。
  士人也分很多派。
  像刁協、阮孚、謝鯤之輩,清醒時也不是不能做事,有時候還做得不錯,他們還是有用處的。
  總不能像邵勛那樣,提拔粗鄙無文的殺伐武夫來當官吧?在這件事上,他有些動搖,認為天下大亂之際,或許需要提拔壹些兵家子,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邵勛如此激烈行事,有點過了,他不喜歡。
  其實,如果邵勛願意投效瑯琊王,紀瞻願意出面作保,給予高官厚祿,只是他也知道這不可能。
  看到刁協、阮孚、謝鯤了麽?
  人家對荊氏、宋祎念念不忘,以為“神女”,又對邵勛納成都、範陽二王之妃嫉妒不已,邵勛若來投,什麽下場?
  周玘才剛死不久!
  義興周氏三定江南,部曲逾萬,屢戰屢勝,這樣的家勢還被排擠呢。邵勛若來,北人對他嫉恨,南人認為他是“傖子”,本身又是兵家子出身,下場絕對比周玘還差。
  而既然不能投效,那就是敵人了。
  將來若有機會,還是得將他除去。尤其是天使密陳邵勛跋扈之事,瑯琊王頗為憤慨,若非時機不對,早就提兵北上,誅此國賊了。
  堂堂天子,竟然被人欺辱到這個地步,即便紀瞻不是特別贊同北伐,也心中憤恨——當然,這可能只是天使的壹面之詞,但誰在乎真假呢?
  世道如此,沒有真假,沒有對錯,只有勝敗。
  況且,邵勛的野心瞎子都能看得出來,除掉他不會錯的。
  現在唯壹的障礙,大概就是江東內部意見不統壹了。
  好在還有時間。
  劉漢不是那麽容易平滅的,邵勛還有得與他們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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