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程府宴

　　鄴城思忠裏程遐府上，高朋滿座。
　　除了效節軍的桃豹（督軍）、支雄（司馬）兩位同袍外，忠義軍的三位主官也來了：劉賀度、徐光以及自洛陽上任的庾琛屬僚鄭世達。
　　原本石勒政權的中低級官員，只要留任的，能來的都來了。
　　或許有人會說妳私下裏聚集這麽多舊官舊將做什麽？要作亂嗎？不，程遐不慌，因為他原本只打算宴請桃豹、支雄的，但陳公聽聞後，說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多召集些人玩樂，屆時他也會到場。
　　程遐大喜。
　　什麽叫天上掉餡餅，這就是了啊。
　　他是文人，太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了。簡而言之，陳公給了他機會，讓他引導石勒舊部的看法，排除不該有的雜念，更好地為陳公效力。
　　陳公已經到了，喝了幾杯後，更衣去了。
　　程遐喚來壹老仆，低聲吩咐幾句後，繼續旁若無人地飲宴。
　　“開過年來，我等可能要離開鄴城，去別的地方了。”出外敬了壹圈酒後，程遐坐了回來，看著桃豹、劉賀度等人，低聲說道。
　　“哦？去哪裏？”劉賀度不解道。
　　說實話，他不想離開鄴城。
　　他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這裏的壹草壹木，他的家也安在了這裏。
　　“聽聞是去徐州。”程遐神神秘秘地說道。
　　“徐州？”桃豹有些驚訝，旋即看向陳公離開的地方，問道：“可是陳公所說？”
　　“算是吧。”程遐含含糊糊地說道。
　　桃豹等人對視壹眼，都變了神色。
　　程遐心下暗爽，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之處了吧？叫妳們當年看不起我。
　　“去徐州作甚？”支雄問道。
　　“聽聞東海內史糜晃快頂不住了，需要我等前去增援。效節軍、忠義軍都去。”程遐低聲說道：“最晚三月間吧。”
　　桃豹、劉賀度、支雄等人還沒說什麽，鄭世達卻眉頭壹皺。
　　他曾經在洛陽負責宮廷侍衛，被“優化”後，苦無門路，壹直沒官做。後來壹個偶然的機會，結識了司隸校尉庾琛，這才重新獲得機會。
　　他去過徐州，對那邊的幾個郡國有所了解。北邊的幾個郡還好，南邊可真是壹片沼澤汙泥地啊，還河流縱橫，湖泊遍地。恨不得壹個村子前後有兩條河流，家家戶戶門前有池塘，修林茂竹隨處可見，雖是平坦的原野，但真不是騎兵可以逞威風的地方。
　　甚至於，就連步兵走得都很麻煩，畢竟動不動過河、趟水，任誰都煩。
　　要想在那邊打仗，沒有水師是不行的。
　　尤其是他曾經去過的徐州都督治所下邳，身為漕運重鎮，更是四面環水，不親眼所見妳都無法相信。
　　想到這裏，他看了眼懵懵懂懂的桃豹等人，暗嘆壹口氣。
　　河北步兵、雜胡騎兵，去和江東水師打仗麽？陳公這是要妳們去和賊人互相消耗啊。
　　但這些話他沒打算說出來，只悶在肚子裏。
　　眼下大家都喝了酒，方才陳公又說了幾句提氣的話，興致都很高，沒必要掃興。待明年去了徐州後，再慢慢和眾人分說，穩壹點好。
　　忠義軍、效節軍同氣連枝，是他們的立身之本，萬不能在徐州丟光了。
　　“也好。”支雄壹拍大腿，道：“去了徐州能立功，說不定還有生發之機。”
　　“總比留在河北打仗好。”桃豹含糊地說了壹句。
　　“別說了，喝酒。”徐光止住了桃豹的話，端起酒樽，勸道。
　　“喝酒，喝酒。”程遐舉杯回敬，然後又扭頭看了看整個大廳。
　　遠近官員都來了，其中還有河北世家大族子弟，確實稱得上高朋滿座了。而大夥能將聚會的地點選在他家，自然是沖著陳公的面子。
　　程遐分外迷醉這種感覺。
　　他甚至虛空抓握了壹下，仿佛握住了權勢富貴。
　　飲了幾杯後，程遐也有些醉意了，他搖搖晃晃起身，告罪壹番後，慢慢出了大廳。
　　院中的冷風壹吹，他稍稍清醒了些，左右看了看後，悄然隱沒在壹片小竹林後。七拐八拐間，進了壹間柴房，小心翼翼揭開壹個隱秘的入口，順著梯子爬了下去。
　　貓著腰，在幽暗的地道中走了壹段，又順著梯子爬了上去，然後頂開壹個蓋子，悄悄進了間空置的偏房。
　　偏房內有個身材豐腴的婦人，見到程遐後，先是嚇了壹跳，然後松了口氣。
　　程遐正要說些什麽，卻被婦人止住了。
　　程遐會意，輕手輕腳靠了過去，把耳朵貼在墻上。
　　“怎麽是妳來服侍我？妳兄長讓伱來的？”這是男聲。
　　“嗯。”這是壹個柔柔弱弱的女聲：“明公，這是醒酒湯，喝了會舒服些。”
　　“我都已經放妳回家了，何必呢？”
　　輕微的啜泣聲響起。
　　“妳兄長那麽熱衷名利，怎麽會有妳這麽個清純的妹妹呢？”男人有些醉意，說道：“怎麽？不願意了？妳是我的戰利品，壹句話可把妳再抓回去。劉野那現在還在冰井臺呢。石勒就那麽好？他被我打得丟妻棄子，好在哪裏？”
　　壹陣沈默。
　　“明公，別。”女聲有些驚慌：“求妳了。”
　　“看來妳還沒明白妳兄長的心思啊。當初我把妳放回家，他是不是很失望？”
　　掙紮聲小了許多，又有壹陣啜泣傳出。
　　程妻白了他壹眼，程遐有些不自然。
　　淩亂的腳步聲響起，片刻之後，好似有人撲倒在案幾上壹樣，發出“吱嘎”的聲音。
　　窸窸窣窣聲音響起，還有愈發粗重的喘息。
　　“呀！”壹聲包含著復雜感情的女聲驟然響起，響到壹半，好像被自己捂住了，只剩下若有若無的嗚咽。
　　許久之後，隔壁的動靜平息了。
　　程遐收回了傾聽的動作，用眼神詢問妻子。
　　妻子遲疑地點了點頭。
　　程遐坐回了榻上，脖子有些酸，腿也有點麻。
　　陳公到底是能開硬弓、騎烈馬的武人，體力就是好。妹妹被他翻來覆去折騰這麽久，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不過終於成功了，不枉他處心積慮。
　　想當初，得知妹妹被釋放回家，還帶著拖油瓶的時候，簡直晴天霹靂。
　　壹度想弄死石勒的孩子，再把妹妹送回陳公府上，想想又不敢。
　　好在壹切重回正軌，壹切都值得了。
　　休息了壹會後，程遐又用眼神示意妻子，然後便從地道離開了。
　　隔壁傳來了壹陣輕微的說話聲，不壹會兒，男人在親兵的簇擁下，離開去了前廳。
　　程妻又等了壹會，確保所有人都離開後，這才打開房門，進了隔壁。
　　入目所見，小姑子伏在案幾之上，壹動不動。
　　程妻嘆了口氣，拿起壹件毯子，將臀遮住了。
　　她伏到小姑子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回頭和夫君說壹聲，不把妳嫁出去，放心。”
　　程氏滿臉潮紅，聽到嫂嫂的話後，呆滯的雙眼才活動了起來，許久之後，輕輕“嗯”了壹聲。
　　程妻突然有些嫉妒這個小姑子。
　　柔柔弱弱，膽小嬌羞，逆來順受，壹副好欺負的模樣。這種女人，固然會激起男人的保護欲，但也會讓男人生出欺負她的沖動。
　　小姑子顯然被欺負得美了。欺負她的還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那個人，該說她幸運呢，還是不幸呢。
　　“要不要去洗壹下？”程妻問道。
　　程妻著魔地看著小姑子的動作，暗暗咽了口唾沫，心想若是懷上了，陳公會不會認？
　　這可很難說。
　　這年頭士人聚會，經常拿小妾、婢女招待客人，還換著玩，生下來的孩子真搞不清楚是誰的，可不壹定認。
　　想想就知道，妳去朋友家聚會，留宿了。朋友把小妾送過來招待，第二天離開。過幾個月後，那個小妾懷孕了，妳會認嗎？不可能的，因為那個小妾多半招待了不止壹個客人，鬼知道懷的是誰的種。
　　另外壹頭，程遐、邵勛先後回到了宴中。
　　飲了壹會後，邵勛放下酒杯，道：“方今多事，冀州尚未平定，徐州又生事端。司馬睿背信棄義，公然插手徐州事務，是可忍孰不可忍。何人能為我分憂啊？”
　　此話壹出，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程遐第壹個起身，道：“仆願為明公分憂。”
　　廣平太守程牧詫異地看了他壹眼。
　　他們都是廣平人，出身程氏這個大族。但程牧小時候就跟著父親搬去鄴城了，沒聽說過程遐這個人，更沒什麽交情。
　　嚴格來說，他是鄴城人。
　　就像襄城公主的前家令程元譚壹樣，此君也出身廣平程氏，但三代人以前就定居洛陽了，妳說他是哪裏人？事實上，程元譚有時候都自稱洛陽程氏了。
　　不過程牧跟著盧誌去河南當官後，跟程元譚漸漸熟絡了起來，重敘家誼。
　　程遐這個人喜歡鉆營，熱衷名利，讓程牧有些不喜。
　　但怎麽說呢，他到廣平當官，還是需要程遐幫忙的，因為後者世居廣平，在當地能量很大，就連石勒都要納其妹為妾，多番籠絡——程遐曾勸石勒重點經營邯鄲或襄國，放棄鄴城，盡量離黃河遠壹點，或許出於私心，但也不是沒有道理。
　　今日主動請纓去徐州，到底怎麽回事？他跟江東那幫人有仇嗎？
　　“好！”邵勛重重壹拍案幾，笑道：“是得讓江東鼠輩看看我河北健兒的風采。”
　　說這話時，又看向其他人。
　　“仆亦願為明公分憂。”桃豹等人紛紛起立，說道。
　　“妙哉。”邵勛贊嘆道：“就許爾等之請。忠義、效節二軍，在河北補足缺額，九千步騎交由爾等統帶。再在鄴城、安陽、邯鄲等地征發兩萬步軍，壹同南下。”
　　將要征發的兩萬步軍，當然是石勒分過田的降兵了。
　　以石勒降兵打司馬睿，有點像當年曹孟德帶著袁氏降兵下荊州，無論打成什麽樣都不虧啊。
　　“三萬河北健兒，便以郗鑒為帥，桃豹副之，程遐為監軍。”邵勛又道：“春播完畢後開往泰山、魯國集結。”
　　在席間默默吃酒的張賓聞言，停頓了壹下。
　　泰山、魯二郡國都是羊氏經營有年的地盤，三萬河北大軍開過去，意味深長啊。
　　吃喝拉撒，消耗的是羊家的錢糧。
　　耀武揚威，震懾的是羊家的野心。
　　同時也讓河北勢力，第壹次公開亮相——不亮相，如何參與分肥？
　　陳公這人，可真會抓住機會敲打麾下的各個山頭。
　　河北人打徐州，河南人打冀州，面善心黑，真沒有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