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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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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霞滿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似乎在欣賞夕陽。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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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百九十三章 妳們害苦了朕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4

  壹曲舞罷,場中又有二騎馳出,將要對沖格戰。
  其中壹人是靳準西征時發掘的猛將,曰“平先”,不知其族屬也,只與安定郡黃石固(今彭陽縣境內)的屠各胡住在壹起。
  出身低下,以放牧為生,不識字,但弓馬嫻熟,更擅騎戰,乃部落中有名的勇士。
  六七年前,靳準隨當時還是太子的劉粲西征路松多,將此人發掘——路松多,黃石屠各部首領之壹,居於新平、安定之間,雖然都是匈奴,但與並州屠各劉氏不是壹路人,故以匈奴之身,附於晉國宗王,與屠各劉氏廝殺。
  平先曾與陳安力戰。
  後者也是壹員猛將,先為司馬保效力,後叛投匈奴,隨後又叛匈奴自立。
  陳安勇武過人,左手持刀,右手持矛,近則刀矛悉發,動輒殺傷五六人,遠則馳射左右開弓,尋常人難以近身。
  平先與其廝殺,交手三合,奪其矛。時降大雨,天色將黑,陳安棄馬逃遁,沒被平先生擒。
  此刻與平先對戰的乃安定休屠胡金氏子弟金愚,其家族最早可追溯到金日磾。
  屠各胡路氏遷往新平後,休屠胡金氏占據了黃石固,且牧且耕,此番出兵兩千人,還算乖順。
  平先橫槊立馬,招了招手,讓金愚身後坐著的休屠胡另壹首領子弟梁阿廣壹起上。
  阿廣怒,翻身上馬。
  此人雖姓梁,但非安定梁氏子弟,而是休屠胡,居於西川(漢西川縣,今慶陽市正寧縣)。
  其先梁元碧,於曹魏年間內附,郭淮上奏,置西川都尉,以元碧任之。
  傳到今天,西川縣早就罷廢了,西川都尉也有名無實,故梁氏家族也就是個酋豪罷了。
  歷史上阿廣有個後人叫梁國兒,這也是個抽象人。
  他老早就建好了自己的墳墓(壽冢),沒事就帶著妻妾壹起入墳飲宴——可能也在墳裏做別的事情——“酒酣,升靈床而歌。”
  時人多譏之,國兒不以為意。
  南征北戰,屢有大功,姚興以其為鎮北將軍、平輿男。
  就這麽個時不時去墳墓裏喝酒、唱歌、曹丕的人,活到八十多歲,墳頭草估計都老高了才死……
  可惜梁阿廣沒這麽猛,也太過年輕,剛壹出戰,就被馬槊橫掃於地。暈暈乎乎爬起來後,卻見金愚已被平先生擒——休屠胡“雙驕”竟是雙雙敗北。
  靳準看完三人格戰,暗暗點頭,平先武藝並未放下,當是他帳下頭號猛將。
  他很快又轉過頭去,看向主座。
  梁王亦為三人格戰所吸引,當場賞平先後妃壹人,賜金銀器十件,但並未給他官職,這讓靳準心下稍慰:梁王終究還是講究人。
  不過——
  靳準端起酒碗,壹飲而盡。
  梁王隨口對靳月華說了幾句什麽,她掩嘴而笑,又不停勸酒。
  靳準沒人替他倒酒,於是自己倒了半碗,再次壹飲而盡。
  恍惚之間,只見梁王站起了身,道:“我本東海士息,躬耕於水濱。春來種粟,至夏編席,入秋刈麥,隆冬操練。”
  席間靜了下來,包括靳準在內,都默默聽著他的話。
  邵勛慢慢踱了兩步,微微壹笑,道:“粗飯糲餐,衣麻披褐,終日勞作,星霜被胄。”
  說到這裏,他指了指兩側的女樂,道:“無管弦絲竹之聲。”
  然後轉過身,看向靳月華,道:“亦無絕色美眷。”
  席間響起了壹陣低笑。
  靳準臉壹黑,目光搜尋,看看到底是誰。
  “此固清貧耳,卻不失安樂之道。”邵勛的聲音還在繼續:“然奸佞當國,朝政日紊,諸王混戰,盜賊橫行,天下並無壹寸凈土。”
  “故東海王征我從軍,遂至洛陽。比時我亦看不清前路,只在營中教習少年,於洛京痛擊賊寇。先有開陽門斬將之事,繼有太極殿擒王之舉,東海王酬我孝廉,終於入仕,為八品中尉司馬。”
  “消息傳回鄉裏,宗黨慶賀。我道誅除亂賊之後,天下或可太平。如此,我便於鄉裏築精舍、庇莊客、治產業、娶賢妻,如此逍遙壹生,美哉!”
  不少人臉上露出笑容。
  也別說梁王裝,便是他天生反骨,也不敢肯定自己能走到哪壹步。
  搏命換來了東海國中尉司馬的官職,此乃逆天改命,這個時候如果真的天下太平,梁王回東海居住,已經大賺特賺。
  正如他所說,八品官有資格占田、蔭蔽宗黨食客,且還典兵,在東海國內絕對是壹號人物,便如他們這些酋豪在各郡的地位壹樣,甚至更高。
  “然而——”邵勛話鋒陡然壹轉,坐回了上首。
  靳月華壹雙妙目看著他,稍稍醞釀了壹番情緒,便帶著小兒女傾慕英雄的感覺,纖纖素手為他倒了壹點酒。
  邵勛端起酒碗,沈吟片刻,道:“我誌有所未孚,公理有所未達。惜哉!”
  “成都、河間、東海三王攻戰未休,汲桑、石勒又於河北為亂。”
  “劉淵聚眾離石,伯根起於青州。上黨羯室未寧,秦州羌胡再亂。”
  “洛京數度交兵,長安生靈塗炭。”
  “及至亢旱有年,飛蝗並起,百姓易子而食,黎元曝骨於野。”
  邵勛端起酒碗,壹飲而盡,道:“悠悠蒼天,何薄黎人?痛哉!”
  嘆了口氣後,他又站了起來,雙手倒背於後,仰望滿天繁星,道:“天下興亡,縱匹夫亦有責焉。”
  “孤遂起兵。洛陽城下,摧匈奴之大陣;遮馬堤上,破屠各之全軍。”
  “河內之伐,劉雅喪犬羊於亂轍,孤息壹隅之燧。”
  “鄴城之攻,石勒失妻子於銅雀,孤復千裏之疆。”
  “上黨之戰,劉曜焚殘軀於城樓,孤得鎖鑰之地。”
  “俄而數路並伐,掃蕩左國,飛騎河東,苦戰數月,終覆賊巢。”
  “比時孤立於寧朔宮樓閣之間,上視蒼天,下俯黎民,頓悟天命之攸歸。”
  此言壹出,文化低的人茫然無知,靳準卻悄悄看向邵勛。
  這是他第壹次在公開場合明確要改朝換代吧?
  此人愛好與曹孟德略同,但性情迥異,有些話直接就說了,不遮遮掩掩。
  當然,他的赫赫戰功擺在這裏,別人也是服氣的。
  “然而——”邵勛突然又來了壹個轉折。
  “暴水連年,災疫不斷,黎元喪亡,士庶哀嚎。”
  “時北有拓跋鮮卑侵攻,南有司馬僭人襲擾。百姓衣食無著,士民惶恐無措。孤履冰臨淵,戰戰兢兢。痛定思痛,益知迎難而上,向死而生。”
  “北伐平城,終獲大勝。南卻建鄴,破其膽略。”
  “繼而驅陰山之勁騎,統中夏之雄兵,郊原勇戰,突入關中。所至之處,酋豪贏糧而影從,父老簞食而壺漿,遂執兇渠之首,就不戰之功,以有今日。”
  “距孤來洛陽,二十又四年矣。”
  說罷,低頭沈思,似在緬懷。
  場中壹時間寂靜了下來。
  有些人只知道梁王在關東崛起,卻不知他如何崛起的,此時壹聽,頓感佩服。
  那時的場景,真是亂得可以。壹不留神,至少北方大地會陷入無盡的攻伐之中。
  胡夏諸族,積怨甚深。
  宗王貴胄,爭權奪利。
  方伯將吏,形同仇讎。
  士庶流民,攻伐不休。
  梁王橫空出世,硬生生把這墜向深淵的天下給拉了回來,這是何等偉業?
  錦上添花,治世之臣可為也。
  力挽狂瀾,非亂世真英雄不能為之。
  “壹時有感,直抒胸臆,讓諸君見笑了。”邵勛擡起頭,微微壹笑,回到了座上。
  靳月華再度斟酒,眼睛水汪汪的。
  此半真半假。
  她是匈奴人,與漢家女兒不太壹樣,更愛英雄。
  劉粲承父祖之基業,最後國破身死,非英雄也。
  梁王壹介士息,艱難百戰,奄有天下,乃真英雄。
  “來,滿飲此杯。”邵勛端起酒碗,笑道。
  “滿飲此杯。”眾人紛紛迎合,壹飲而盡。
  “大王威加四海,統禦萬方。”邵勛剛放下酒碗,就見得姚弋仲起身,大聲道:“仆雖愚陋,亦知天命有歸,神器有適,今可登天子之位,以安眾心。”
  “是啊,大王。”蒲洪暗罵壹聲,第二個起身,道:“王不晉位,天下之人難以安心。”
  “大王……”壹個接壹個人起身,滿臉激昂之色。
  “哎!過了,過了。”邵勛擺了擺手,道:“今召諸君前來,乃論功行賞,無余事。”
  “大王。”軍謀掾張賓進言道:“臣知大王之誌在於掃平四方,還致太平。然晉主暗弱,有何能統禦萬方?臣請大王勿要計較毀謗,舍棄私心,為蒼生計,進皇帝位。如此,則士民欣然,夷夏俱安。”
  “唉,妳們真是——”邵勛搖頭失笑,道:“此事休要再提,喝酒。”
  宴會至深夜方才結束。
  散會之後,邵勛至建章殿休息,並遣人將靳月華送至後宮,全程以禮相待。
  靳準知道後,說不清楚自己內心的想法。
  他好像覺得梁王這個“天子”比劉粲強多了,於是,他決定找個機會,問問女兒。
  二十六日,邵勛又召集黑矟、銀槍、義從及府兵將領,大宴壹番,賞賜嬪妃、宮人、女樂、錢財、器物無數,並擢升了壹些人的官職。
  也是在這壹天,單良、虛除伊余、姚蘭、金愚、梁阿廣、蒲侯(蒲洪之弟)、彭思安(彭天護幼弟)、茍典(略陽氐人茍頭氏,即前秦茍太後家族)等數十酋豪年輕子弟各率親隨部曲百人至數百不等,編成壹軍,約五千人,至邵勛帳下聽令。
  邵勛早看出來了,關中胡人諸部的打法與後世明軍有些類似,全他媽靠“家丁”豬突。
  老子這就收走妳們五千“家丁”,給貴族子弟當官,給家丁發餉,並其家人壹體拉回關東,慢慢炮制。
  當然,這些酋豪子弟也是願意的。
  都什麽時候了?梁王就快當天子了。
  此時給妳機會,不把握住,這輩子就這樣了,在山裏瞎混到死。
  異日遇到從關東回返關西當官的少年玩伴,羞也不羞?好意思見人家麽?
  有些事情,劉粲壹個做法,邵勛壹個做法。
  劉粲未必錯,邵勛也未必對。
  壹切都看時間來檢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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