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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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霞滿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似乎在欣賞夕陽。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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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人心與對癥下藥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3

  針對安平城——或者說信都縣——的進攻是圍三闕壹。
  這種戰術,自古以來就為人所運用,早就爛大街了,但它就是有用。
  人總有僥幸心理,總覺得自己能逃出生天,並非處於理智狀態,這就是此類戰術有用的關鍵。
  從九月二十五日開始,圍攻戰正式進入攻堅階段,各部輪番上陣,朝安平郡城發起壹輪又壹輪的攻勢。
  邵勛則帶著庾琛、張賓等幕僚,前移到了南宮縣,商議對策。
  就連王衍都沒回洛陽,留了下來參加會議。
  “昨夜有幾個塢堡帥帶人跑了,雖已遣人追回,但這是個不好的苗頭,諸位怎麽看?”城外的某處莊園內,眾人坐在竹林邊,邊喝茶邊議事,邵勛提起了話頭。
  簡單來說,就是有人不想繼續賣命了,走了,不告而別。
  人已經追回,帶隊離開的軍官被處死,總計兩千人丁被安排為第壹波攻城的炮灰,以示懲戒。
  但正如邵勛所說,這個苗頭很不好。
  “太白,此乃人心未附之故。”王衍有些憂慮地說道。
  老登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他不會在具體的軍事戰術上發言,他不懂。甚至壹些戰略問題他也不是很懂,也不會自曝其短,他只挑自己擅長的部分給出建議。
  “人心未附”,這是壹句廢話,但也無比正確。
  河北各路首領們為妳打仗,圖什麽?可從這方面具體分析。
  王衍說了這話,作為統戰河北的具體實施者,庾琛不得不發話了,只聽他說道:“明公,數月以來,仆接見了百余位士人、酋帥、將官、豪強,所求各不相同。”
  “有人家勢漸頹,想重振家門。”
  “有人門第寒微,想借勢崛起。”
  “有人不喜歡胡人,故歸晉效力。”
  “有人出於仇恨,或沒了退路,只能壹條道走到黑。”
  “還有人迫於無奈,故出丁出糧。”
  庾琛壹口氣說了五類人,基本囊括了河北形形色色的各路人馬。
  “哪壹種最多?”邵勛問道。
  “迫於無奈者最多。”庾琛說道。
  這就是癥結所在了。
  邵勛擊敗石勒,王浚看起來又不像能成事的樣子,於是很多人迫於無奈隨大流,出丁出糧支持邵勛發動戰爭。
  問題在於,他們願意支持到什麽程度?
  本就是迫於無奈,意思意思得了,妳還來真的啊?河北今年本來就困難,妳還集結這麽多人馬與匈奴幹,死的人算誰的?消耗的錢糧算誰的?
  當這種人丁、錢糧的消耗,超過他們對邵勛的恐懼時,事情就會起變化。
  人都是有極限的,妳不能無休止要求人家做這做那,畢竟匈奴人都沒這麽過分。
  若壓榨比匈奴還狠,我們為什麽投妳?轉投匈奴不行嗎?
  以上是大略上的,具體到某個人時,情況又有不同。
  有的人家底厚,忍受的閾值高,有的人家底薄,閾值低。
  有的人性格膽小怕事,忍不住了也會再忍壹會,有的人性子暴烈,快忍不住了。
  有的人家國情懷、華夷之辯多壹些,更能忍壹些,有的人則無所謂,就不太能忍了。
  如此不壹而足,千人千面,屬實正常。
  庾琛很快就把這些講了壹遍,且對應到了每個人。
  邵勛聽完,贊許道:“庾校尉有心了,幫了我大忙。”
  “分內之事罷了。”庾琛謙虛道。
  為了女婿的大業,焉能不盡心盡力?
  庾家在河南的地位本來就那樣,但現在已經淩駕於老牌家族荀氏之上了,家勢蒸蒸日上,有點朝河南第壹家族發展的趨勢了。
  他來到河北後,手裏也攢了壹大把人情,收了壹大堆好處,對許多人有提拔、知遇之恩。這些都是家族的根基,將來能發揮大作用的。
  他不僅僅是在幫陳公,也是在為庾家忙活。
  庾、邵兩家,本就利益壹致,何分彼此呢?
  “孟孫……”邵勛又看向張賓,有些不高興。
  這人怎麽是算盤珠子,壹撥壹動,不撥不動呢?
  “明公不要嫌麻煩。”張賓拱了拱手,道:“壹壹召見,對癥下藥。”
  “此為持重之見。”邵勛緩緩頷首,然後說道:“那就挨個召見。”
  說完,看向王衍,說道:“還請太尉壹同幫忙。”
  王衍沈吟了會,展顏笑道:“好。”
  庾琛只看著茶碗,沒說什麽。
  陳公也是借重王衍的聲望,來說服河北士人,讓他們多忍壹忍罷了。
  說穿了,還是實力不足以吞並整個河北。
  帶過來的六七萬大軍,分兵把守四處之後,帶至鄴城與石勒大戰的不過四萬余。
  打完仗後,調整布防,現在屯於鄴城的只有兩萬人。
  憑這點兵,肯定是吞不下河北的,連攻破安平城都不夠,他只能依賴河北各路首領。
  這是典型的以小淩大,他能看得出來,別人也看得出來。
  對河北人,還是得以拉攏為主,不能過於壓榨。
  但打仗又不可避免要壓榨,其間的度可不好把握。
  壹不留神,這些人復投匈奴,在劉曜大兵壓境的情況下,局勢頗為不利,鄴城都不壹定守得住。
  畢竟,妳糧食從何而來?之前是河南轉運,現在是河北豪族提供。
  兵員從何而來?圍攻安平的大部分都是河北豪族士兵。
  治理地方人才從何而來?還是河北豪族子弟,他們是地頭蛇,有兵有錢有糧,辦事效率高。
  把人得罪光了,政治上完全失敗,如果沒有匈奴插手便罷了,還可以武力恐嚇,但現在有匈奴在旁邊盯著,恐嚇也恐嚇不起來。
  正是墻頭草們最風光、最容易坐地起價的時候啊。
  ******
  計議結束之後,眾人也不多話,立刻行動了起來。
  恰好平原劉氏的劉泌來訪,邵勛便先召見了此人。
  值此之際,平原劉氏最出名的應當是四年前過世的劉寔了。
  劉寔出身“寒苦”。
  當然,這話聽聽就行了。雖然並非出身劉氏主支,但劉寔之父劉廣好歹也是縣令,劉寔稍稍成年,郡察孝廉、州舉秀才。
  也就是說,郡、州二級都推薦劉寔當官,雙料推薦!
  伱若說這裏面沒有平原劉氏發揮宗族影響力為劉寔活動,那是不可能的。
  劉寔拒絕了家鄉的雙料推薦,不出仕。
  但沒關系,不要這兩條路子,還有別的方法。
  劉寔很快就進洛陽當官了,出任河南丞,也就是河南郡主官河南尹的副手。
  首都“市長”的副手,這是壹般人能當的?別搞笑了。
  劉寔步步高升之後,又開始反哺宗族。尤其是他當了許多年官,其中比較出名的是司馬昭的參軍、杜預的軍司、湣懷太子之師、侍中、冀州都督、司空、太傅、太尉等等,開府儀同三司更是手拿把攥。
  除此之外,還歷任少府、太常、國子祭酒、散騎常侍、大司農、太子太保等職位,幾乎把官做了個遍,本人又是以九十壹歲高齡辭世,威力就更巨大了。
  平原劉氏在他或明或暗的幫助下,做大做強,是平原郡當之無愧的豪門,與另壹大家族平原華氏聯姻,共同把持著這個冀州最南端的郡國。
  劉寔和他弟弟劉智壹脈的後人都南渡建鄴了,現在劉氏的勢頭有所衰減,但在平原的地位依然不可動搖。
  劉泌就是南陽王妃劉氏的兄長,被邵勛授予高唐縣令之職——老實說,平原劉氏宗祠老宅就在高唐縣,讓外人當縣令也玩不轉。
  劉泌的族叔劉儉,則被任命為平原內史。
  亂世壹到,有些世家大族破敗了,有些則快速崛起,境遇各不相同。
  劉氏還是很清楚自家的地位怎麽來的,但怎麽說呢,多多少少有些自衿,畢竟他們家族在平原國真的樹大根深。
  “早聞敦正聞名鄉裏,才彰人望,今日壹見,果是不凡。”邵勛笑道。
  “明公過譽了。”劉泌躬身行禮。
  邵勛回禮,然後邀他坐下。
  劉泌的來意,他猜到了壹點,其實就是先被匈奴擊敗,然後又被曹嶷抄掠,於是退兵回鄉自保了。
  可能回去後覺得不妥,於是派出劉泌過來說說好話,免得被遷怒。
  “前番犬子去了趟南陽,看望他姑姑。”見場中無其他閑雜人等,劉泌輕聲說道:“王女嬌憨可愛,還想要騎馬……”
  提到這個女兒,壹貫不當人的邵賊臉上也露出了溫情的笑容。
  有點想念吾女了,好想抱著她去摘桑葚,陪她騎馬玩,然後看著她睡著啊。
  他有點明白劉泌的意思了,壹上來先打親情牌,怎麽說呢,有點冒失了。
  換個喜歡裝逼的人,可能就要“勃然作色”了。
  他沒那麽無聊,也不掩飾了,直接問道:“小禾怎麽樣了?”
  “懷有身孕,諸事不太方便。我讓犬子留在那邊幫她了。”劉泌說道。
  邵勛微微頷首。
  “敦正可知劉曜已圍攻涉縣多日?”他問道。
  “略有耳聞。”
  “昨夜有軍報傳來,涉縣城外營壘已經告破,匈奴得以全力攻城。”邵勛說道:“而今我還在圍攻安平,諸部人心不齊,遲疑不進,難啊。”
  劉泌皺了皺眉,試探道:“可有什麽要我做的?”
  邵勛看了他壹眼,暗道妳把兵帶回來就行了,扯那麽多幹啥?
  “平原劉氏須得為表率。”他說道。
  “明公可是缺糧了?”劉泌自顧自說道:“此事不難——”
  邵勛伸手止住了劉泌下面的話,說道:“妳我本壹家人,何分彼此?匈奴若來,真能讓妳家繼續當平原內史嗎?”
  劉泌無語。
  石勒、劉聰又不知道我妹妹和妳之間的那點事。不過——也難說啊,南陽國那麽多人都見過陳公夜宿王府,難免傳到河北。
  想到這裏,劉泌又有些緊張了。
  邵勛見得他臉上的表情,暗哂壹個劉寔就用光了劉氏積攢多年的才氣,現在當家的都是什麽歪瓜裂棗?
  “河北那麽多郡國,我難道還能壹壹管過來?”試探出劉泌的水平後,邵勛也不客氣了,直接說道:“到時候還不是要靠自己人來幫我看著河北?做事猶猶豫豫,瞻前顧後,成何體統?敦正,妳說說,我不用自己人,難道用外人不成?”
  劉泌被說得面紅耳赤。
  確實,正如陳公所說,他現在不可能壹壹控制河北諸郡國,撐死了挑幾個重點經營壹下罷了,比如司隸校尉庾琛管轄下的魏郡、汲郡等。
  其他郡國,不還得委任出去?
  “明公……”劉泌拱手作揖,道:“我這就回去勸勸族叔。”
  “聽聞華氏與妳家聯姻,關系密切,同為平原大族,為何不見出兵出糧?”邵勛又道:“陽平太守尚闕,想要維持家業,不用點心能行嗎?官位是天上掉下來的?”
  “別說了,明公,我知錯矣。”劉泌苦笑道。
  邵勛看他那熊樣,也被氣笑了,道:“坐下來喝茶吧。”
  劉泌坐了下來。
  “有人向我舉薦故華侍中從弟暢。”邵勛又道:“他避亂於廣成澤,名望頗高,我亦有所耳聞,欲以之為陽平太守,奈何與華氏無親無故,躊躇難決。”
  平原華氏這個家族比較神奇。
  華軼曾為江州刺史,但他不尊奉都督江南數州軍事的司馬睿的號令,被王敦、甘卓、周訪等人攻殺。
  這事就讓人很感慨。
  華軼非常尊奉洛陽朝廷,供奉不絕,而不願意聽司馬睿的命令,於是他死了。
  要知道,華軼曾是司馬越的幕僚,與司馬睿身邊的很多人都是同僚,關系不壹般,他若倒向司馬睿,絕對能在建鄴幕府裏混個高位。
  但他沒這麽做,原因很多,其中不可回避的就是南北之爭。
  司馬睿先動壽春周馥,再攻江州華軼,殺的都是北方朝廷任命的吳地官員,背後誰支持的?不用多說,江東大族罷了。
  在這兩件事上,雙方其實是有共同利益的。
  平原華氏至今都沒人南渡,裴康推薦華暢、華恒二人出仕,邵勛覺得可以考慮下,奈何華氏自己不主動,不積極送錢糧兵士。今天碰到劉泌,舊事重提,讓他回去給華氏遞話。
  把這兩家重新拉起來,綁在自己的戰車上,表率作用還是很大的,能帶動壹批士族繼續給他邵某人賣命:不準跑,給老子上!
  打發走劉泌後,二十六日,樂陵太守邵續之子邵乂來訪。
  與他壹同前來的,還有樂陵、渤海二郡的地頭蛇。
  其中有個人讓他有點印象:石熙,石超之弟。
  另有壹位姓高的渤海人,聽聞是當地土豪,擅弓馬騎射。
  邵勛繼續在老地方接見二人,這次帶了庾琛、王衍、胡毋輔之等人壹起。
  與此同時,他收到兩個消息:壹、匈奴“數百騎”出現在滏口泉壹帶;二、奉劉曜之命,石虎率羯騎南下汲郡,四處抄掠,劉閏中、劉波等人充當先鋒,劉曜顯然不太信任劉家人,刻意消耗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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