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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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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霞滿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似乎在欣賞夕陽。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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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百九十章 入城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4

  “靳將軍。”
  “侯都督。”
  二人在端門外互相見禮。
  靳準首先打量侯飛虎。
  這是壹個年近四旬的男人,身材中等,不高不矮,身體也不是很強壯,大概和普通士卒差不多。
  眼神溫和,沒有太多兇狠、暴躁的情緒。
  也不會長時間盯著人看,但他會時不時用眼角余光觀察妳、揣摩妳——這是靳準自己的感覺。
  侯飛虎站著的時候,身形筆挺,左手自然下垂,右手輕捋胡須,隨意打量著長安景象。
  他此時也對靳準有了點初步印象。
  第壹個感覺是:此子像個士人。
  年紀比他稍大,身形頎長,相貌英俊,風度翩翩。
  說真的,即便是在中原,靳準這副好皮囊也會騙倒不少人,如果他不發瘋的話。
  怪不得三個女兒都被人盯上了呢,男英俊、女美貌,大概是靳氏家族的特點吧。
  但靳準給他的第二感覺不好,那雙眼睛過於深邃,缺乏中正平和之氣,容易走極端,無論是好的極端還是壞的極端。
  簡而言之,他喜歡意氣用事,按照梁王的說法就是容易“上頭”。靳準其實什麽都懂,知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但懂是壹回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也白搭。
  激情之下,做出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說的就是這種人了。
  熱血壹上頭,什麽都攔不住他了。
  “侯都督,梁王何時入長安?”靳準問道。
  “莫要心急。”侯飛虎笑道:“大王全軍剛剛渡過渭水,正往長安開進,明天才能到。”
  “竟紮營於渭北。”靳準壹楞,隨即感慨道。
  侯飛虎明白他什麽意思。
  圍城大軍如此雜亂,壹不小心炸營崩盤也不是不可能,屆時匈奴趁勢掩殺,會讓混亂加劇,諸部亂跑亂撞,搞不好就帶亂梁王本部兵馬了。
  但他紮營於渭北,與圍城大軍之間隔著壹條渭水,便是全軍崩潰,也很難攪亂北岸的五萬大軍。
  梁王用兵之老道,不是說說而已。
  二人說話間,壹輛又壹輛馬車開進宮城之內。
  進去時空車,出來時則裝滿了財貨:綾羅綢緞、刀槍劍戟、鼎釜香爐等等,應有盡有。
  甚至於,洛陽愈發稀少的西域奇貨都有不少。
  很顯然,大部分西域商人走到長安就無法東行了,只能與劉漢的商徒交割貨物,打道回府。只此壹樁,劉漢就不知道賺了多少錢。
  靳準只瞄了壹眼這些財貨,壓根沒放在心上,然後便跟在侯飛虎身後,入了端門。
  門內有壹批匈奴官員恭敬肅立,靳準壹壹介紹。
  侯飛虎靜靜聽著,偶爾頷首致意,既不過於冷淡,也沒顯得多熱情,度把握得很好。
  聽到綦毋元、靳明的名字時,侯飛虎多說了壹句話:“大王有令,綦毋元可為護匈奴中郎將司馬,靳明當為長安令。”
  二人壹聽,喜形於色。
  別管以前在匈奴那邊怎麽樣,那都不作數了。
  護匈奴中郎將司馬、長安令這兩個官,不算大,但也不小。更重要的是,他們成功“上岸”了。
  “謝大王恩賞。”
  “臣感恩戴德,願赴湯蹈火。”
  二人先後表態。
  遊子遠、胡勛、王獷等人略有些焦急,但都忍著沒說話。
  “君等另有任用。”侯飛虎朝他們點了點頭,道。
  幾人這才放下心來。
  值此之際,不是吃人就是被吃。
  如果沒撈到壹官半職,哪怕只是最低級的九品官,都說明妳有可能會被清算。那麽,就不要怪別人對妳展露惡意了。
  侯飛虎繼續往前走。
  宮城內到處都是黃頭軍第五營的士卒,三步壹崗,五步壹哨,站得滿滿當當。
  宮城內的血跡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唯宮人少了許多,大約是被殺了。
  來到太極殿前時,侯飛虎繞行西側,仔細檢查了壹下防務。
  靳準壹行人像是下屬壹樣,恭恭敬敬地跟在身後。
  時不時有人過來找靳準匯報,靳準也不避侯飛虎,故意大聲詢問、下達命令。
  他是護匈奴中郎將,之前又是漢國車騎大將軍,長安城內外壹應兵馬歸他指揮。
  如今算來算去,長安四面及城中,被他收編的兵馬近壹萬九千人,另有臨時征發的豪門僮仆八千余,已盡數解散。
  城南的廣平王劉嶽軍中曾發生嘩變,其人帶兵鎮壓,又被趙固逼迫,遂帶著忠於他的人突圍,最後走出去了寥寥百十人,不知所蹤。
  方才找靳準匯報的就是這件事,說已在始平郡發現劉嶽蹤跡,似乎奔南山去了。
  靳準沒什麽猶豫的,派出靳氏本部兵馬追擊,要求務必帶著劉嶽的頭顱回來。
  侯飛虎聽完,問道:“靳將軍,卻不知城內可有劉漢宗室?”
  “以前有,現在沒了。”靳準稟道。
  侯飛虎壹怔。
  “他們皆已自盡。”靳準說道。
  侯飛虎又看了壹眼靳準,道:“竟無壹個活人?”
  “無壹活人。”靳準壹本正經道:“此輩不識天數,死有余辜。”
  “好,好得很。”侯飛虎麻木了,暗道靳準這人還真是狠毒。
  在他看來,那些造反理由是不成立的。
  女人而已,值得為這些小事造反嗎?
  但靳準就是反了,還把劉粲父子殺了,宗室屠戮壹空。
  這種人是真的狠毒,以至於侯飛虎覺得是否該給他護匈奴中郎將壹職了,不是怕靳準造反,而是覺得此人未必能統禦關中匈奴殘部。
  他在匈奴人中間是壹丁點威望都沒了——威望太高不好,太低了也不行。
  侯飛虎巡視完壹圈後,自黃龍門回返。
  再往北就是後宮了,他避嫌不願進去。
  離開之前,他突然想起壹事,就是漢光祿大夫胡勛向他密報:前天靳準不知道為何,突然決定殺光劉粲後妃,只留他女兒靳月華壹人,最後被他們合力勸阻。
  曹魏滅蜀時,劉禪後宮中除皇後外,其余女人盡皆賞賜有功將士。
  司馬晉滅吳,孫皓後宮要麽被編入司馬炎後宮,要麽賞賜給官員或軍將。
  梁王破平陽,不論姿容,只要皇後,其余大多賞賜了出去,總督諸部圍城的侯飛虎就得了壹貴嬪。
  說實話,敵國後宮是非常重要的戰利品,漂亮的女人是頂頂重要的財富,更何況還有敵國貴婦身份加成,作為勝利者的壹方不知道有多垂涎——不是他們缺女人,而是這種身份的女人很缺。
  身份,是很多人最容易忽略的東西,不知道可給男人多帶來多少興致,妳把她們殺光了,不被人恨死?
  靳準左思右想,最後作罷了。
  侯飛虎聽到密報後,暗笑壹聲。
  這個靳準做事真是莫名其妙,就像妳想不到他突然就造反了壹樣,也想不到他突然殺光劉漢宗室,甚至連劉粲後宮都不放過。
  “靳將軍,妳領本部兵馬次第出城,屯於諸門之外,城內之事,無需多管。”出端門之時,侯飛虎吩咐道。
  “遵命。”靳準幹脆地應下了。
  ******
  八月二十五日,北方的地平線上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
  虛除權渠、虛除伊余父子登上營中高臺,遠遠看著。
  當先出現在眼簾中的是壹隊盔甲閃耀的兵士,總共壹千五百人上下。
  馬披鐵甲、人穿重鎧,威風凜凜,不可壹世。
  他們手持粗長的馬槊,大聲呼喊,遠遠驅趕著充塞道路的氐羌兵士。
  有人動作稍慢,立刻就有數十騎沖過去,粗如幼樹的馬槊遙遙指著他們。
  氐羌兵發壹聲喊,扔掉了雜七雜八的輜重,向後方狂奔。
  驅退壹股人後,具裝甲騎繼續前進。
  馬蹄踏在地面上,有如重槌。
  甲葉鏗鏘作響,巍峨如山。
  馬槊粗長有力,威勢驚人。
  具裝甲騎所過之處,眾軍辟易,很快就清理出了壹大片空地。
  數千輕騎緊隨其後,不緊不慢。
  他們行至諸營外時,便遠遠散開,繞營壹周。
  即便知道這些人不會真拿他們怎麽樣,虛除權渠父子依然驚出壹身冷汗。
  他帶過來五萬人,壹半屯於城北,壹半屯於城西。
  而就在昨天,上郡單智突然率萬人抵達長安,直趨城西,接管了那部分人的指揮權。
  城西氐羌多來自馮翊,但說實話,他們對跟虛除權渠父子還是單氏家族都無所謂。
  虛除氏固然是馮翊大族,但也沒大到能出五萬兵。說白了,大部分是被他鼓動、裹挾而來的,並不是他家的部眾。
  對那些人而言,虛除氏、單氏地位、聲望都差不多,跟哪個不是跟?
  壹下子被搞走壹半人,虛除權渠父子清醒了很多,再不像之前那麽趾高氣昂了。
  今日被幽州突騎督的具裝甲騎壹嚇,更是心下凜然,壹時間,什麽怨氣都沒了,心中的期望也降低了好多。
  不知道過了多久,遠處又響起了陣陣鼓角之聲。
  虛除權渠父子瞪大眼睛,仔細看著,卻見無邊無際的步軍大隊出現了。
  他們排出了壹個巨大的方陣,緊緊護衛著中央數十輛華麗的馬車,還有壹面高高飄揚著的大纛以及十余面將旗。
  大陣本身由十幾個小方陣構成,陣與陣之間左右間隔三十步,前後間隔十步。
  陣間空地內,信使前後往來,奔走不休。
  大陣外圍則煙塵漫天,騎兵的身形若隱若現。
  每走壹段,整個大陣就停頓壹下。
  華麗馬車之上,有人吹角壹聲。
  諸方陣就地立正,角聲此起彼伏回應,開始調整隊形。
  不光自己這個方陣的隊形要左右對齊、前後適中,相鄰方陣也要互相對齊。
  中軍大纛下有人仔細看著各個方陣,誰沒有吹角回應,誰調整陣型慢了,立刻派出遊騎前去督促。
  整個大陣調理隊形的速度是非常快。
  遠處之人只看到無邊無際的黑影壹陣快速的蠕動,很快就立正停止了。
  中軍大纛下的馬車上,十二面鼓齊齊擂響。
  諸方陣內的鼓吹騎士立刻擊鼓回應。
  伴隨著軍官高亢的呼喊聲,數萬人齊齊大喊壹聲“殺”,再度前進。
  虛除權渠父子對視了壹眼,都發現對方在幹咽口水。
  陣堅如山,進退有序,動作快捷,士氣高昂。
  與他們壹比,自家那些部伍都得扔掉。
  大陣那邊又奔來數騎,直接找上了幽州突騎督及環繞在氐羌外圍的羯騎。
  片刻之後,他們直接沖了過來,大喝道:“後退!”
  “後退!後退!”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
  眾氐羌慌忙後退,甚至引起了小規模的踩踏。
  虛除權渠面紅耳赤,氣得扭過頭去,不想看了。
  鼓角之聲仍在響起,沙沙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到了最後,短促的角聲已近在耳邊。
  “殺!”數萬人就站在百步之外,齊聲大吼。
  氐羌營地之內壹片騷動,有人甚至忍不住叫喊起來,幾以為邵兵要發起進攻了。
  還好沒有,虛驚壹場。
  驀地,大陣又開始了變化。
  最前方的壹陣數千人持械前進,直奔平朔門。
  中軍大纛開始了移動。
  在兩千身著明光鎧的武士護衛下,緊隨正前方的數千甲士,緩緩前行。
  在他們身後,各個大陣也開始了調整。
  方陣變橫隊,橫隊再變縱隊,壹營又壹營,次第跟上。
  華麗的馬車慢慢穿過雜胡營地中間清理出來的空地。
  諸胡見了,不知道誰先起的頭,紛紛拜伏於地。
  馬車沒有停頓,慢慢進了平朔門。
  大軍無聲前進著,秩序井然。
  眾胡跪拜於地,直到再也看不見馬車身影,方才慢慢起身。
  沒有人說話,因為沒那個心情。
  人被震懾之後,總是顯得很沈默。
  這個時候,所有人才會記起壹些被他們刻意遺忘的事情:匈奴人隨便派出壹些部隊,無論是劉粲親征,還是部將出馬,都能把他們這些氐羌巴羯之眾打得落花流水。
  而這些曾經死死騎在他們頭上的匈奴人,則是眼前這支部隊的手下敗將。
  二十萬大軍圍城,壹個個興高采烈,都以為自己能上天了。現在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人家這幾萬人,方才如果擊鼓進攻,在場諸部可能頂得住?說不得便是壹場稀裏嘩啦的大潰敗。
  梁王說了,眾軍退後,不得入城。
  現在還想不想入城?
  “大王明日於鹿子苑置宴,論功行賞,諸部貴人可帶二三親隨赴宴……”又是壹陣馬蹄聲傳來,騎士壹邊走,壹邊大聲呼喊著。
  眾胡聽了,面露喜色。
  方才還有些沈凝肅殺的氣氛,壹下子就活絡了起來。
  數日以來,他們的心情從高興變成了疑惑、不滿,繼而又變成了惶恐、畏懼,現在則是欣喜。
  壹句話,被拿捏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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