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七章 劍起玉龍三百萬

　　“我……來……大……漠……”
　　“大……漠……無……王……廷……”
　　宏大的聲音在王城之上回蕩。
　　江舟沒有開口。
　　但這句話也確實是他所說。
　　恍惚間似有狂風呼嘯，有大雨瓢潑，有雷霆驟鳴，亦有蟲鳴鳥叫，草木抽芽。
　　宏亮震耳，又充滿靈動生機。
　　令人如聆天地之聲，自然之音。
　　因為這本就是天地自然的聲音。
　　江舟十萬裏鎖劍，鎖的不止是自身內天地的力量，也鎖了外天地的神力。
　　體為內丹，外丹存天地。
　　天人合壹，天地乾坤，亦為所用。
　　這個聲音是天地的聲音，也是他的聲音。
　　摩格喀拉神色微變。
　　內丹圓滿，外丹存神。
　　這是幾近陽神的境界！
　　他為滿教大先知，負盛名兩千余載，也不過內丹圓滿，初涉陽神之境。
　　他不是剛剛才開辟天闕，成就壹品？
　　怎麽可能就有陽神之能！
　　江舟開辟天闕，登臨壹品，早就驚動靈空仙界，對於世間的壹品存在來說，並不是什麽秘密。
　　卻也正因清楚此事，摩格咯拉才會如此震驚。
　　究竟多渾厚的積累，方能壹步跨越壹品之中的步步天塹，直通陽神之境？
　　“令師東陽先生尚在我王廷作客，江先生難道不想先見壹見嗎？”
　　摩格咯拉心中著實受了些驚嚇，竟也不顧宗師身份，出言暗含威脅。
　　他卻不知，江舟離陽神之境尚有不短距離，只是鎖劍訣之奧妙，卻非他人可知。
　　江舟“說”了壹句話，卻是不再“開口”。
　　目中眸光愈發淡漠渙散，仿佛那高高在上的天。
　　眼中見萬物，卻不存萬物。
　　無視了壹切。
　　“稷奴好膽！”
　　鬼方蔔骨畢竟是壹國之主，雖被那莫名的氣機鎖定，心中難以抑制地恐懼，卻也很快將這絲恐懼強壓了下來。
　　這壹句話，更是令他壹腔怒火篷勃噴發。
　　不過他雖看似狂烈莽撞，實則心細如發、城府甚深。
　　早在奔回王廷之前，他就已經暗中調動了王城內外大軍軍勢，與王城中的滿神大法界。
　　此時趁著開口怒罵之際，已經發作。
　　王城內外，無數鬼狄騎士已經集結，在蔔骨牽引之下，滾滾血煞匯聚沖天，仿佛無邊際的血雲將整個鬼方王城都籠罩在內。
　　壹座座暗紅色圓堡與慘白射骨塔也瞬間接連，如同壹體。
　　無形的氣機鎮壓王城。
　　此等封禁法界與大稷幾座大城中所有壹般無二，縱是壹品亦能鎮壓，且各有奧妙。
　　兩重威勢之下，江舟只是擡頭看了壹眼，未有動作，反而閉上了眼，似乎在感應什麽。
　　下壹瞬，摩格喀拉也似是察覺到了什麽，神色壹變。
　　他的感應中，竟失去了李東陽的蹤跡。
　　同時。
　　在王城之外數十裏。
　　剛剛從王城之中撤出，匯聚於此的野夫營眾高手，忽然看到壹個身影突兀地出現在前方。
　　卻是上壹刻還在鬼方王廷之中的李東陽。
　　“東陽先生！”
　　“李太宰！”
　　眾人壹怔，旋即盡皆大喜。
　　李東陽對自己突然出現在此，雖有驚奇，卻並無驚慌。
　　氣定神閑地四下壹掃，正襟壹禮道：“原來是諸位英雄，諸位英雄高義，某拜謝了。”
　　李東陽只以為是野夫營之人冒死將他救了出來。
　　眾高手壹楞，受了重創的鶴沖天道：“東陽先生誤會了，咱們雖有心營救先生，但奈何本事實在有限，不僅難救先生，反倒差點將自己搭進去，若非天波侯趕到，恐怕是……實在慚愧啊。”
　　說著，其他人也都現出羞愧之色。
　　李東陽壹怔：“江舟？”
　　鶴沖天道：“正是東陽先生弟子。”
　　“餵，妳就是他要救的人？”
　　正說著話，壹只白狐不知從何處鉆了出來，人立而起，盯著李東陽道：
　　“怎麽是個酸儒？算了，妳快點上來跟我走吧，壹會兒別誤傷了妳。”
　　“還有妳們，還說這麽多廢話？都不要命了嗎？”
　　白狐兩爪叉著腰，仰著尖嘴，壹副得意驕傲的模樣。
　　似乎令得鬼狄大亂的人是它，再過片刻，它就要大發神威壹樣。
　　白狐忽然四爪騰空，迎風便漲，瞬間變成了壹只頭尾長有三丈余，神駿之極的巨大白狐。
　　李東陽不解：“妳是……？”
　　“哎呀，別說了，快走吧，壹會兒想走都走不了了。”
　　眾人壹看遠處四面八方皆是黃沙飛揚，滾滾數十丈高，連綿無盡，蹄聲如雷。
　　知道不宜久留。
　　李東陽也沒有猶豫，壹只狐妖罷了，還害不了他，毫不客氣地飄身上了狐背。
　　他身為大儒，亦是弓馬嫻熟，否則也不會親自帶兵入北境。
　　待他坐定，白狐便化為壹陣妖風，眨眼不見。
　　野夫營眾高手見狀，也紛紛各展手段，追著它身後離去。
　　剛才此狐出現在那位天波侯身上，是他們親眼所見。
　　此番想來便是那位天波侯的安排，跟著它自不會錯。
　　鬼方王廷前。
　　摩格咯拉發現李東陽不見，毫不猶豫地揮動了手中獸皮祭幡。
　　江舟也與他幾乎是同壹時間動了。
　　睜開雙眼，兩指如劍，緩緩刺出。
　　目標正是那鬼方之主。
　　時空似乎在這壹瞬間凍結。
　　鬼方蔔骨根本沒有反應。
　　雙目呆滯，神思凝固。
　　眼睜睜看著壹點鋒芒朝自己眉心點來。
　　仿佛是天地間最鋒銳之物，乾坤萬物，都不可攖其鋒。
　　縱然是時空也要被刺破。
　　方圓數裏之內，萬物俱寂，連人的思維都被凍結。
　　除了壹人之外。
　　摩格咯拉祭幡揮動，往日裏如臂使指的祭幡，此刻卻如舉山嶽，毫寸難移。
　　終究還是動了。
　　壹瞬之間，如鬥轉星移，天地變換。
　　茫茫大漠，萬裏黃沙，變成了壹片蒼涼莽荒的世界。
　　天空是透著灰暗的蒼青。
　　大地是染著血色的暗紅。
　　天地之間豎立著壹桿桿撐天的祭幡，壹張張垂天的幡旗招搖，遮了天，亦覆了地。
　　江舟那壹劍，刺破了虛實之間的界現，出現在了這便蒼莽的世界之中。
　　無數撐天祭幡之間，出現了壹尊尊頂天立地的巨人。
　　暗紅的膚色，滿身遍布蒼青色的紋路。
　　如同遠古的巨神戰士，降臨了這片天地。
　　朝著江舟發出恐怖的沖鋒。
　　江舟目光無神，不為所動。
　　這壹劍，已經刺了出去。
　　這壹劍，無視了時空的界限。
　　目光所及，瞬間洞穿。
　　壹劍橫亙，仿佛割裂了世界。
　　無數的巨人轟然倒地。
　　無邊劍氣仍在肆虐，巨人成片成片地倒下。
　　“轟隆隆……！”
　　仿佛是蒼天震怒。
　　蒼青慘灰的天空上，風雲滾滾，壹張遮天的臉龐輪廓緩緩突顯。
　　隱約可見蒼老之貌。
　　極似摩格咯拉，卻又隱有不同。
　　仿佛“天”壹般冷冷註視著江舟。
　　江舟擡眼，走過十數萬裏以來，終於第壹次張口。
　　“出來了……”
　　淡漠的目光中仿佛有某種無形的枷鎖崩裂。
　　唇齒緩動：
　　“劍……”
　　“來……”
　　“轟！”
　　無聲的轟鳴自人心底炸起。
　　仿佛天地在這壹刻破碎崩塌。
　　破碎天地的……是劍。
　　方才那壹刺，非為殺敵，乃為斷鎖。
　　斷開真正的劍上的枷鎖。
　　劍從何來？
　　茫茫大地，萬裏黃沙，蒼蒼青天，萬裏層雲，絲絲風氣，草木泥石……
　　甚至連生靈的念頭，天地間的壹切，仿佛都在這壹刻化作了劍，破空而來。
　　百，千，萬，十萬，百萬……
　　數不清，數不盡。
　　無數的劍！
　　自高天之上，傾泄而下。
　　自大地之上，騰空而起。
　　這些劍，虛幻不實，只有著劍的輪廓，帶著如若實質的鋒芒、徹骨的寒意。
　　閃耀著玉色的鋒芒，裹挾著茫茫白霜的寒氣，匯聚成了壹條條冰霜玉龍。
　　壹時間，江舟周身有無數冰霜玉龍盤旋飛舞。
　　無盡的劍，仍然毫無止境般破空而來，瞬息漫延。
　　剎那間，仿佛淹沒了天地。
　　劍嘯聲聲，龍吟陣陣。
　　不過短短數息間，整個鬼方王城都似被劍氣凍結。
　　這裏，是劍的汪洋，是劍的世界，是劍的地獄。
　　也是生靈的地獄。
　　更是鬼狄的地獄！
　　那壹片豎立無數祭幡的遠古蒼莽世界，似真似幻。
　　那些巨神壹般的戰士，本就是摩格喀拉引動鬼方上百萬鬼狄戰士血煞神魄所化。
　　似幻實真。
　　巨神傷，則鬼狄傷。
　　巨神死，則鬼狄死。
　　無盡的劍潮化作冰霜玉龍升空，蒼青荒莽的世界中，無數巨神化作了血雨碎肉。
　　鬼方王城內外，萬裏黃沙之上，無數鬼狄亦同樣置身於這壹片劍的地獄中。
　　壹條條冰霜玉龍於天地間狂舞，血雨漫天，碎屍飛濺，殘甲紛落。
　　鬼方王城中，尚有為數不少的稷人軍民。
　　突然之間便見無數冰龍沖天騰舞，入目所及，都是密密麻麻的劍。
　　這些劍，仿佛有靈性壹般，能辨敵我，竟只殺鬼狄。
　　饒是如此，眾多稷人軍民，仍是被駭得心膽欲裂，呆立原地，無人敢動彈。
　　生怕壹動，便被充斥在周身幾乎每壹寸究竟的劍切成碎片。
　　天地間已經被劍所充斥，森寒劍意亦充斥周天之內。
　　黃沙漫漫，竟都覆上了冰霜。
　　徹骨的寒意，竟隱隱有將炎熱的大漠化作冰川的趨勢。
　　連綿起伏的沙丘，覆上白霜，亦如壹道道冰霜巨龍於大地之上綿延起伏。
　　大漠之上。
　　白狐馱著李東陽飛落壹座百丈沙丘之上。
　　望著腳下已經漸漸有薄霜蔓延而至的沙丘，感受著周身徹骨透心的寒意，眾人望向百裏外鬼方王廷方向。
　　看著那壹道道沖天而起的“玉龍”，張口結舌，神魂俱動，久久失神無語。
　　“這、這是……什麽……”
　　有人顫抖著，喃喃低語。
　　“人力……竟至於斯……？”
　　“至聖……天波侯……已達至聖！”
　　眾人俱驚。
　　至聖，絕不是輕飄飄兩個字罷了。
　　也就是江舟，其他人想要見上壹個，窮盡壹生也未必有這機緣，即便他們之中不乏武聖之流。
　　亦有見識過人之輩，斷然否定：“尋常至聖……絕難有如此恐怖力量，恐怕也只有傳說中的陽神或是大先天方有此能為，那是幾近於仙的力量，已經是人間極致，凡俗之巔……”
　　“怎麽可能……他才……多大？”
　　如此年紀，成就至聖，已經令人不能置信。
　　陽神……
　　大先天……
　　怎麽可能？
　　理智告訴他們，這不可能。
　　但眼前壹切，連綿黃沙，已盡化化冰龍起伏。
　　千百裏王城，無數玉龍騰空。
　　裹挾著血雨漫天飛揚，殘兵敗甲紛墜。
　　事實就在眼前……
　　“鬼狄……這就完了？”
　　看著無數玉龍狂舞肆虐，無窮無盡的劍仍舊無止境地自天地虛空之間鉆出。
　　鬼方王城方圓之地，都已化作劍的汪洋、劍的世界、劍的地獄。
　　他們想象不到，如此宛如天災般的劍中地獄，有誰能擋？
　　自大漠黃沙之上，四面八方趕來鬼狄大軍，如同飛蛾撲火壹般，壹撥又壹撥地被攪入那劍中地獄。
　　他們再厲害，人再多，又能有多少條人命能送？
　　卻有人搖頭嘆道：“完不了，完不了。”
　　“王廷雖覆，鬼狄難絕啊。”
　　眾人壹怔，旋即又反應過來。
　　畢竟鬼狄人就算真的無所畏懼，但也不是傻的，人死得夠多了，自然不可能再送。
　　鬼狄人數以千萬計，遊居於無邊大漠上，想要殺盡，又怎麽可能？
　　只盼能令鬼方元氣大傷，或是將鬼方蔔骨誅殺，那已經是天大之喜。
　　鬼方之主，鬼方的王。
　　雖無法與大稷人皇相比，卻也是天命所歸，壹國氣運所系。
　　想殺他，沒那麽簡單。
　　否則天下間並不是沒有能殺他之人。
　　但眼前之景，卻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他們現在只盼這劍獄持續得久壹些。
　　眾人言說間，李東陽靜靜地看著，面上從驚奇到此刻的平靜中帶著壹絲微笑。
　　似嘆似贊，口吟道：
　　“壹身仗劍攬天池，噓噏銀河落王畿……”
　　“劍起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
　　“呵呵呵……”
　　嘴角的壹絲弧度越來越大，漸漸成了大笑。
　　“好，好，好啊……”
　　“哈哈哈哈！”
　　笑聲中有欣喜，亦有悲涼……
　　鬼方王廷前。
　　江舟與摩格咯拉對面而立。
　　江舟負手垂目，狀似閉目養神。
　　仿佛這周天之劍，非他所為。
　　摩格咯拉雙手緊緊拄著獸皮祭幡，亦是雙目緊閉。
　　只是七竅之間，漸有血溢出。
　　而鬼方蔔骨，倒在他身後。
　　他沒有死，單膝跪地，卻仍死死支撐，縱然有摩格咯拉為他抵擋，卻仍然難抗這劍獄的力量，同樣七竅溢血。
　　雙眼仍死死盯著江舟。
　　他是王。
　　縱然敗，也不可能對奴屈服！
　　“啊啊啊啊！”
　　憑著壹股王者之念，鬼方蔔骨咆哮著，竟然慢慢站了起來。
　　天上驟然異變，風雲滾滾，無數蒼青之氣自虛空狂湧而出。
　　竟隱有與周天劍海劍龍分庭抗禮之勢。
　　滾滾蒼青之中，似有物不斷湧動掙紮，要破空而出。
　　無形的氣機，竟將周遭劍海劍龍逼退。
　　那東西終於出來。
　　是壹張臉。
　　如同那個遠古蒼莽世界中壹般，壹張蒼青色的面龐輪廓。
　　鬼方蔔骨猛站起，奮力舉起雙手，咆哮道：“蒼青天啊！護佑妳的子民吧！”
　　“呼……”
　　遮天蔽日的面龐輪廓吹出壹口蒼青之氣，無數的劍被吹得散亂倒飛。
　　只是壹口氣間，這壹片劍中世界、劍中地獄便縮小了近半。
　　“鬼方國運天神……”
　　“蒼青天？”
　　遠方，李東陽見了這壹幕，面上笑意微淡，喃喃說道。
　　周圍之人此時看到蒼青天與劍獄之爭，已經將心提起，滿頭大汗，雙手緊緊捏拳，手指深深扣入掌中猶不覺。
　　饒是李東陽修養深厚，此時也不免將指甲按得發白。
　　王廷前。
　　江舟緩緩擡頭，壹如在荒莽世界中，再度張口：“劍……來……”
　　大漠黃沙上，本已延緩的冰霜再度急速蔓延。
　　百萬玉龍沖天而起，朝著那張巨臉呼嘯盤旋而上。
　　劍之三……
　　壹劍蕩乾坤·劍起玉龍三百萬！
　　這壹劍……
　　蕩盡乾坤！